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兔子的杀人回忆》作者:匹马孤征 文案: 一场轰动全国的谋杀 一具惨绝人寰的碎尸 一次萍水相逢的邂逅 一夜一见钟情的奇缘 世有八寒,此地无间 时无间,命无间,身形无间,受苦无间 谁是凶手,谁又是帮凶? 答案,你永远也猜不到…… 【友情提示】 嘀嘀嘀……,这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上错车的同学请下车!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叶,娄玉清,陈佳,晚晚,美雪,楚寒,季燃 ┃ 配角:宋得水,王金花 ┃ 其它:   第1章 宋得水   希望各位小天使能认真看完下面这段话再进入正文。   这篇文不能跳着读!   这篇文不能跳着读!   这篇文不能跳着读!   原因就在于这篇文采用了多视角写作。   什么叫多视角?   举个例子:   第一章的标题是《宋得水》,即宋得水是主人公。   第二章的标题是《裴叶》,即裴叶是主人公。   第三章是《娄玉清》,即娄玉清是主人公……   以此类推,本文有八个主人公,所以一旦跳章,就像漏掉了拼图的一片一样。   关于这种写法,灵感来源于双雪涛老师的小说——《平原上的摩西》。   有一部经典的日本电影叫做《告白》,也是采用的这种叙述方式。   所以,这篇文,不是疯子写的哦。   特此说明,以下是正文。   —————————————————   我今天晚上在村支书家喝了一斤多白酒,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在村口小树林里撒了泡尿后,沿着冷水河步行回家。   前几天连着下了几场雪,今天好不容易有个晴天,月光照在雪上,像满世界铺满了银子一样。   我在雪地里走了一阵,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恶心,实在憋不住就走到路边扶着树吐了一阵。吐完后,用袖子擦了擦嘴,感到舒服多了。   其实我的酒量并不太行,状态好的时候能喝八·九两,状态不行的话,半斤就醉了,但今天的酒是我带的,52度的杏花村,将近一百一瓶,好酒!我不想吃亏,所以就多喝了几杯。   这次去支书家,我也算是下了血本,一箱杏花村,外加我自己养的半扇猪肉,不过好在事办成了,支书答应帮我把养猪的数量从三百多头改成五百多头。   “能多拿20万政府补贴,呵呵,20万……”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头顶亮堂堂的月亮,“猪,真是个好东西!”   ·   我是从五年前开始养猪的,那时候找亲戚朋友帮忙贷了50万,包了郊区的一片野山,买了50头东北民猪在林间散养。   山间有一条冷水河,虽然叫河,其实是一条山溪,夏季水流大,还算有点“河”的样子,冬天水流很小,我的猪要跑到河床下才能喝到水。在养猪的头两年,因为猪少,我也没赚到什么钱,不过也没赔,因为是散养,至少饲料钱能省下不少。猪这玩意,几乎什么都吃,夏天吃青草,秋天吃落叶,冬天饿极了连土都吃。也因为是散养的关系,这些黑猪性格活泼,能打能闹,很少生病,除了中间闹了一次猪瘟,死了三十多头以外,倒也没受过什么其他损失。   一头母猪一窝能下十二三只小崽,五年下来,猪场从最初的五十头发展到了现在的三百多头,还不算中间陆续卖掉的。钱倒是没少赚,只可惜大部分都用来扩大规模,小部分我偶尔用来打打麻将,每隔一两个月去市里做做“大保健”。   最近按摩店里新来了一个“技师”,个高,皮肤白,腿长,活好。虽然价格比其他技师贵两百,不过我舍得。   ·   从支书家到猪场不算太远,也就七八里地的事,只是在这样冬天的夜里一个人走起来,显得格外长。不过,如果要是有那个“技师”陪着的话,这路就好走多了,如果再能像上次在河边看到的那样打个野炮什么的……嘿嘿,那我就不是在山里养猪了,简直是在做神仙。   我又忍不住想起前几天在河边散步时看过的“风景”来,一个女人趴在石头上撅着屁·股,一个男人正从后边发了疯地怼她,那女的腿很直,皮肤白的跟猪油一样,时不时从嗓子里发出两声连续的呻·吟,像是在喊疼,又像没被怼够。那天也有月光,但没有今天的亮,流水声很大,那呻·吟夹混在中间,听不真切。   不过那女人肥瘦相间的身材,高高翘·起的屁·股,略带凄惨的呻·吟,都像猪肉上的检疫编号一样,狠狠地烙在了我心上,我每次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坐车往市里跑。   “要是啥时候,能跟那娘们来一炮就好了……”我一边颤巍巍地往前走着,一边迷迷糊糊地想道。   “咔……咔……咔……”突然从冷水河边传来一阵清晰的声响。   那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听得我一阵心惊肉跳。   “三更半夜干啥的?难道又是上次那对□□的?”   我忽然兴奋了一下,躬下·身子,歪七斜八地朝河岸小心跑去,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偷偷张望着。   不过我一瞅之后,顿时感到万分失望,只有一个男人,没有女人。   那男人正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把刀砍着什么。他砍得东西白花花的,挺长,挺直,像加长的白猪腿。   几秒之后,我额头上突然冒出冷汗来,因为我忽然想起那天的女人来,这家伙砍的哪里是什么猪腿,明明就是女人的大·腿,又细又长,正往外飞溅着液体。   我感到害怕极了,疯狂地咽着唾沫,瑟缩着膀子躲在石头后面,尽可能地不发出一点声响。突然,我听到有什么东西震动了起来,然后又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我吓得一哆嗦,赶紧摸向口袋,掏出手机,发现并不是我的手机在响。   那声音凭空而起,又戛然而止,我重新探出头来,发现那人果然正在接着电话,我长吁了一口气,刚想转身开溜,那人却突然回过头来,像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一样,我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重新趴下。   片刻之后,我的前胸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连酒也醒了大半,自从那个人回头之后,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就连冷水河也停止了流动,我瑟缩在石头后面,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我想跑,却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一旦碰到石头发出声音,在这么静的夜里,肯定会被他发现,而一旦被他发现,喝了一斤多白酒的我,又怎么跑得过他……   好在我等了一段时间之后,没有人走过来,也没有人走出去,四周的空气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寒毛直竖。我忍不住用一只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用另一只手扒住石块慢慢地探出头来,月光下的冷水河像技师屁·股·沟里的蕾丝内·裤般洁白,一具残尸横放在河边的石块上,双手都没了,还缺了一只腿,拿刀的人也消失了,尸体的周围放着几个大的黑色塑料袋,里边堆放着看不清颜色的东西。突然,那尸体的腿动了一下,我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没脱手,感觉脑子里有一根弦马上就要断了,我想喊,想大叫,可是那恐惧好像捆紧了我的手脚,又塞紧了我的嘴巴,我既无法发出声音,又无法挪动脚步,我又往前伸了伸头,那“尸体”的脚趾真的在微微发抖,并逐渐扭曲成了怪异的形状。   “这不是碎尸,他是在杀活人……”我颤抖着嘴唇,惊骇万分地想。   突然,一张脸从石头下方探了出来。   那张脸上布满了血污和狞笑,像极了患了病,发了狂的黑猪。   我感觉裤裆里暖融融的,也不知是大便还是小·便,我从嘴里猛然发出了一串连我自己都没有听过的尖叫,然后撒腿就跑,结果没跑两步自己把自己绊倒在了地上。   我翻过身,表情呆滞地看着站在我身前的男人,月亮正高悬在他的头顶,亮堂堂,明晃晃,像是老天爷的眼珠子,那男人手里握着的刀正在月光下泛着白光,那刀很长,刀背很厚,我知道那是街上杀猪汉专用的碎骨刀,能把一整头黑猪抽筋挖骨,切成肉片。   那刀迎面劈过来的时候,我甚至忘记了躲,“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多跑几趟市里。老子这辈子,不值……”   第2章 裴叶   今天晚上八点,在市大剧院有一场钢琴独奏音乐会,演奏嘉宾是世界知名的钢琴家娄玉清。   我和娄玉清认识大约是在半年前,他负责给公司投拍的电影配乐,我负责编剧。   虽然在工作上我们只是偶尔有交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真正的朋友。私下里,我不叫他娄老师,而叫他“老娄”,他则叫我“老裴”。虽然“老裴”这个称号在开始时听起来很像骂人,但后来听多了,我也就习惯了。   我到达音乐厅门前时,正好是七点钟,离开场还有一个多小时。音乐厅门前放着一个海报架,上面挂着一副宣传海报,海报上不仅印着老娄的照片和他的生平介绍,还用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着重渲染着这场音乐会的主题——诀别。   大概是在今年的十一月份,老娄的舌头一直溃疡,疼痛难忍,后来他太太陈佳陪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发现是舌癌,晚期。   不久后在医生的建议下,他切除了整片舌头。   当然,同时失去的,还有说话的能力,所以从那以后,陈佳便当起了他的“舌头”。   他们两个人结婚时间虽然不长,但感情深厚,彼此沟通甚至不用张嘴,只要老娄给一个眼神,陈佳便知道他想说什么。   ·   在过了安检之后,因为时间还早,我没有着急入座,而是先去了洗手间。   我站在防雾镜前,仔细洗了几遍因为过度紧张而发烫的脸,然后用干硬的擦手纸吸干了脸上多余的水分。   做完这些之后,我长出了一口气,把随身携带的保温杯拧开,倒出了全部的热水,最后从里边扯出了一个透明的密封袋,袋子里装的是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大概刃长十公分,刀尖锥状,刀身扭曲如麻花,拥有三个直刃,刀刃之间还开了减重降压孔,方便刺入。为了藏匿这把匕首,我还特意买了这个据说有特殊涂层,可以躲过安检仪器检查的保温杯。   至于那涂层是否真实有效,却最终没有机会检验,因为安检员没有要求杯子过安检,而是要求我打开喝一口。   我表情坦然地拿着杯子,不止喝了一口,而是喝了很多口,喝完还对她笑了笑。   安检员全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最后示意我赶紧滚。   ·   掏出匕首后,我重新在保温杯里灌入了一半凉水,然后拧紧了杯盖,随后从兜里取出一次性丁·腈手套,反复冲洗着匕首上沾附的指纹。清理完毕后,把匕首塞进了毛呢大衣贴身的口袋里,最后把手套吸干水分,重新揣进了兜里。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拿起保温杯,走出了卫生间,去了后台的休息室。   透过休息室的玻璃,我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老娄和陈佳,他们正并排坐在两把椅子上,老娄的面前放着一个木盆,盆中的热水正往外冒着氤氲的白色雾气。   我用手指敲了敲玻璃,然后推门走了进去,老娄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温和地笑了笑,自从他动手术割了舌头之后,这便成了他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陈佳却似有不满地挑着眉抱怨道:   “刚才我还跟玉清打赌,说你今天晚上应该不会来了。”   “看来你又赌输了,陈老师。”   陈佳抿嘴一笑,老娄把双手泡在那个木盆里,也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脸地得意。   稍停之后,我盯着茶几上那个装满热水的木盆,忍不住有些奇怪地问:“娄老师这是?”   陈佳蹙了蹙眉,想了一下之后说:“玉清已经好久没有登台了,担心自己一紧张,手上会出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没打算细问,只是不太明白,难道成为了钢琴家的人,弹琴时手上都不会出汗的吗?   陈佳看了我一眼,大概也觉得自己解释得不够充分,继续说道:   “如果是放在原来,当然不用这么折腾,但是玉清刚做完化疗,身体虚,这种气温下一旦手上出汗,手指就会变冷,肌肉就会僵硬,动作就会变得笨重,失误就会越来越多,所以这算是件挺要命的事情。”   “嗯……嗯……”老娄含糊不清地点头道,看来他也对这一次的解释比较满意。   “泡多长时间了?”我问。   “有两个小时了吧。”陈佳说。   我点了点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快开始了,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我从休息室出来后,直接走进了椭圆形的演奏大厅,沿着台阶一路下行,很快按照票号找到了座位。   我抬手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七点半,距离开场大约还有半个小时,我把身体靠向椅背,长松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季燃大概是在七点五十分左右进场的,美雪紧跟在他的身后。他今天穿了一套纯白色的西服,在白色衬衫的领口处系着一个黑色蝴蝶结,戴着一副深色墨镜,嘴里嚼着口香糖,双手插兜,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在经过我的座位旁边时,他突然停了一下,摘下墨镜看了看我,同时用口香糖吹了一个粉色的泡泡,在泡泡破掉的瞬间突然问道:   “裴作家,你今天怎么有空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表情冷冷地看着他。   他也没多啰嗦,见我没反应,便转过头径直向前排走去,美雪继续低下头,紧跟在他的身后,就好像与我素不相识一样。   随季燃同行的还有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那男人向前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停下,转过身警惕地瞥了我一眼。   保镖的突然一瞥,让我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我不断转动着啪啪作响的颈椎,抬起手腕轻轻触碰了一下胸前的匕首,才终于放下心来。我翘·起腿,换了个姿势,重新靠在了椅背上,用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表的表链。   几分钟后,表链与皮肤之间几毫米的落差突然让我不安起来。我想了想,最后重新抬起了手腕,解开表链,把手表揣进了兜里。   ·   季燃是本市财神爷季氏集团创始人的独子,季氏家族最开始是在山西做煤炭起家的,后来家族产业链不断扩大,季氏的高档度假酒店、连锁餐厅接连开业,后来还涉及到影视制作和房地产项目。尤其是季氏影业,在今年接连投资了几部不被看好的电影,但是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押对了宝,赚得盆满钵盈。   美雪是他的妻子,全名藤原美雪,是一个有着一半中国血统的日本女人。他们两人的结合,是今年轰动社会的头条新闻,被誉为强强联手,天作之合。因为美雪的家族在日本当地拥有数家连锁超市,也称得上是豪门望族。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强强联合,不过是藤原氏对季氏的攀附罢了。   几家大型连锁超市?   呵呵,对现在的季氏集团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   季燃进场后不久,音乐会便正式开始了,陈佳这时突然走了过来,坐在了我身边的空位上。与此同时,娄玉清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燕尾服,走到台前,轻轻躬身,全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病,很多人都替他惋惜,很多人也都知道今晚这场音乐会对他而言的意义,面对这些汹涌如潮的鼓励和掌声,我忽然有些动摇了。   因为我不知道在这样一个祥和而伤感的夜晚,我非要用手中匕首划开一道伤口,平添一抹血色,到底是正确还是不正确。   虽然我也不想让老娄连这场“诀别”都身怀遗憾,但除此之外,我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必须杀了季燃!必须杀!   面对掌声,老娄轻轻躬身,随后表情淡然地摆了摆手,坐在了琴凳上。他开始预热手指,用手轻抚钢琴,很快开场曲的第一个音符响了起来,不久之后,全场哗然。   这让人印象深刻的三音主题,只要是稍微了解现代古典音乐的人都听过这首曲子。它是出自克罗地亚作曲家唐斯·胡基科之手,因为马克西姆的演奏而名扬天下,乐曲的名字叫做《克罗地亚狂想曲》,写的是克罗地亚战后的血泪和残垣,曲风明快激昂,让人热血沸腾。   我一脸疑惑地看向陈佳,“好长时间没听娄老师的独奏会了,现在开场曲已经这么夸张了?”   陈佳一笑,“这一次跟平时是有些不一样,因为这一次音乐会的主题叫做’诀别’。所谓诀别,既是他作为钢琴家同听众的诀别,也是他作为普通人同音乐的诀别。”   “娄老师的病……”我语调吞吐地想问又不敢问。   陈佳反倒表情释然地一笑,“就算稳定了也没用,化疗只会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这种连续一个多小时的高强度演奏,以后都只能是奢望了。”   ·   《克罗地亚狂想曲》之后,老娄又相继弹奏了巴赫的《法国组曲》、舒曼的《蝴蝶》、肖邦奏鸣曲Op.35和李斯特的《叹息》。   我一直故作轻松地听着老娄精彩的演奏,其实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季燃脱离保镖保护,单独向我走来的机会。   季燃的保镖虽然不算是业内最顶尖的,但还算是尽忠职守,不过通过我和季燃的几次碰面,终于还是发现了一个漏洞,就是季燃在去卫生间的时候,保镖一般并不跟在他的后面。至于为什么,我一直不太明白。   也许这是季燃的特殊要求,觉得就连上个厕所都被人跟着有些不体面,也许是保镖觉得季燃就是个普通的富二代,被绑架的可能性大,被暗杀的可能性极小,所以没有必要连上个厕所也跟着。   但是不管怎样,对我来说,这都是一个机会。   甚至我还发现沿着走道上去,在通向卫生间的拐角处,有一片监控和视野的盲区。如果我在那里动手,基本上没人能看到,如果机会抓得好,我甚至还有时间处理一下喷溅出的血液;即便没有偷袭成功,我与他发生厮打,我也有九成把握能在众人赶来之前,把他捅死。   尽管如此,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想要脱罪终归是不太现实的。因为音乐厅四壁都有摄像头,我一旦动手,就算留不下实质性的证据,也肯定会成为现场最主要的嫌疑人。   当然,这只是一种最优的设想,季燃也完全有可能一次卫生间也不去。如果那样的话,我只能在音乐会结束后,寻找空档直接把他捅死,然后等着被保镖按在地上。   ·   在李斯特的《叹息》之后,上半场结束了,在下半场开始之前,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季燃没有起身,也没有同美雪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盯着天花板出神。   大约十分钟后,休息结束,下半场的演奏正式开始。   独奏会下半场的曲目一般稍长,这一次老娄倒是没有创新,开场就是乐圣的《悲怆》。   《悲怆》虽然在技巧上难度中等,但是乐圣的曲子最难把握的还是情感,即便是当世著名的演奏家,也有不少人把《悲怆》《热情》视为禁区。只是等老娄把《悲怆》弹完,季燃还是没动。   我慢慢变得焦躁起来,双手抱胸,努力克制着内心强烈的冲动。即便如此,我仍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湿漉漉地往外冒着汗,脖颈处的血管一直在突突地跳个不停。   时间如粘·稠的胶水般向前艰难地滑动着,我在中间曾无数次地想过放弃等待,干脆就这么走上去,直接把匕首插·进他的脖子里,但是,理智一次又一次地说服了我,面对身手敏捷,训练有素的保镖,任何心怀侥幸的幻想都相当于无可救药的妄想。   终于,在结束曲目响起后不久,他突然站了起来,沿着过道向我走来。   在他经过后,我也站了起来,拍了下衣服,紧紧尾随在他的身后,并与他保持着大约两米的距离。   在他步入盲区后,我一边习惯性地转动着啪啪作响的颈椎,一边掏出手套戴在右手上,随后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了匕首。   我绷紧了身体,开始加速,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在狭窄的走廊里,那震动的声音瞬间被放得很大,我不得不突然转身,停下,接下了这通电话。   看着季燃在前方逐渐远去的背影,我最终慢慢放下了手机。   这通电话,就像水库的闸门突然开启,瞬间宣泄·了我心中沉寂已久的狂流。   我重新把匕首掩藏了起来,默默返回了大厅。   ·   等到季燃重新坐到座位上,独奏会正好结束,老娄走在台前,开始向乐迷鞠躬致谢。   季燃作为季氏集团的代表,经常出现在娱乐新闻中的公众人物,自然免不了要上台同老娄客套一番。老娄笑着同季燃握了手,甚至还主动同他拥抱了一下,在他松开手的刹那,银光一闪,季燃突然捂住了脖子,抽·搐了起来,鲜血从他的指缝中往外喷溅着,像红色的泉。   保镖几乎是在银光闪过的瞬间起身的,老娄被他瞬间摁倒在地上,那把银色的单刃刀也被他一把夺过。   季燃在台上不断地挣扎着,鲜血染透了他优雅的白衬衫,有那么一瞬间,我在他和保镖的脸上,同时看到了一丝无助的绝望。   人群突然骚·动和尖叫了起来,胆小的向出口蜂拥着,胆大的出神地看着季燃逐渐抽·搐扭曲的身体和惊恐的表情,甚至还有个别人已经拿起了手机,录起了视频。   我看向美雪,她在出事的瞬间突然站了起来,双肩不停地颤抖着,面对季燃的挣扎和血液的飞溅,她的背影如一颗缓缓坠落的流星。   ·   两三分钟之后,季燃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突然没了动静,他的死亡也让我在突然之间从极度震惊中缓缓地回过神来。可我依旧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跟他毫无恩怨的娄玉清会突然之间把他杀了。   为名?不可能!他在一瞬间从一位世界级的钢琴家变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杀人凶手。   为利?也不可能!且不说娄玉清并不缺钱,就算他真缺钱,杀了这个很有钱的好朋友,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为情?更不可能!陈佳虽然长得漂亮,但也称不上国色天香,更何况……   陈佳……,对,陈佳!我这才想起刚才还坐在我身边的陈佳来。   我的疑惑,陈佳也许明白。   可等我扭过头,发现身边的座位上早已空空如也,哪还有陈佳的影子。   我快速地扫视着前方,老娄仍被那保镖一动不动地按在地上,脸朝地面,看不清表情,演奏区附近也仅剩下最后几个有着天胆的看客,但其中并没有陈佳的影子。   我转过身,搜索着出口熙攘的人群,竟然在突然间发现了陈佳的背影。   她正双手插兜,混在蜂拥的人群里,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向上平静地走着。   她全程目视前方,连头也没回一下。   第3章 娄玉清   其实每一个钢琴家都有一个差不多的童年,这个童年就是,没有童年。   每架钢琴都有88个键,52个白键,36个黑键,这些键组成了数都数不清的和弦。从五岁开始,我每天都要坐在这架庞大的机器前,最开始是一个小时,后来是两个,再后来是四个,每逢音乐考试,则基本上要从清晨一直坐到日暮。   在我上初一的一个早晨,我记得那天是周天,钢琴老师难得家里有事,我便晚起了一会,躺在床·上如痴如醉地听着Beyond。正在这时,父亲突然冲了进来,他拽过我的CD机听了一下,然后一把摔在地上,用脚踩得粉碎。   那天,我并没有挨揍,他只是气得浑身发抖,他说:   “如果连钢琴家都开始听流行音乐了,那古典音乐就真的完了。”   有些话,平直,锋利,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大道理,却像剑,又像戟,能让人记一辈子。   原来,那种音乐,并不是真的音乐,它就像一面镜子,反射着我的堕落。   18岁时,我参加了英国的国际钢琴比赛,一路冲进了决赛,获得了金奖。   回国后不久,就收到了汉诺威的邀请,开始了赴德深造。   回国那年,我23岁,却依旧是个没有童年,没有时间的成年人,每天在各个城市之间来回奔袭,参加各种规模不等的音乐会,有时在美国,有时在英国,有时在波兰,不过在中国的时候最多。   这世界公不公平我不清楚,但对我来说,它倾斜得并不厉害。·   在我将满三十岁的一个秋天,我结束了一天的表演,从广州市音乐厅步行返回酒店,在路上突然感觉有些疲惫,就走进一个酒吧点了一杯黑方。酒刚喝到一半,不远处一个女孩突然和一个男人起了争执,那男人抬手狠狠地打了她两巴掌。她的脸红红的,肯定很疼,但是她却没有还手,甚至连话也没说一句,只是闷头喝着一杯红色的鸡尾酒,那酒的颜色极其鲜艳,同她身上所穿的红色连衣裙的颜色几乎一致。那男人显然已经气极,同她的气定神闲完全不同,他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在灯光下,像我手中不断摇摆的黑方。   最后我走了过去,因为那女孩我认识,是今天伴奏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名字好像叫陈佳,虽然还称不上“家”,但在乐团内名气很大,可能跟人长得漂亮有关。我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说:   “嗳,兄弟,有事好商量,不要动手。”   那人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本来应该是准备骂我的,但是在和我对视的过程中,却突然改变了态度,因为我们彼此都很熟悉,他是乐团的指挥,年纪也不大,姓“胡”。   “娄老师……”他表情一滞,站了起来,同我握了下手,“您也在这喝酒?”   “嗯,刚好经过。”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他表情怪异地一笑,又扭过头看了眼陈佳。   “没关系,情侣哪有不吵架的。”我笑呵呵地说。   他红着脸拿起了衣服,又同我寒暄了一番,随后拉起了陈佳的手臂,但陈佳却像喝了相当多的酒,双颊绯红,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无论他如何拉扯,就是不走。   最后他有些下不来台,只好把她扔下,一下人走了。   临走前,他跟我说:   “我们分手了。”   “嗯,我明白。”我点着头回答道。   ·   他走后,我在他刚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招呼了一下酒吧小弟,用手指了指陈佳面前的红色鸡尾酒。   “这酒叫红粉佳人。”陈佳突然看着我说。   “嗯。”   “听说……会给喝的人带来爱情。”   “嗯。”   “可是,刚才我们分手了……”   “看来你这杯红粉佳人是假的,被人兑了水了。”   她凄然一笑,“娄老师,你也会开玩笑?”   “为什么这么想?我也是人,当然会开玩笑。”   她“呵呵”笑了两声,“因为你太古典了,弹起钢琴来一板一眼,节拍速度,触键强弱都丝毫不差,所以他们才给你起了个外号,叫’人肉节拍器’。”   “人肉节拍器?”我点了下头,“嗯,名字好像还不错。”   “你不生气?这可不是夸奖的话。”   我一笑,没有吭声。   又过了一会,在我细细品尝着这杯同我身上的西装颜色非常不搭的红粉佳人时,她突然问:   “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吗?”   我摇了摇头。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从我刚到乐团那会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他家里催他结婚,他也着急要孩子,就在刚才,我告诉了他我是Les……”   我眼前突然浮现出胡指挥颤抖不定的肩膀来,看着陈佳左脸上通红的五指印,我瞬间明白了他们两个为什么一个气得发抖,另一个却气定神闲,毫不在乎。   我感觉对胡指挥来说,这已经不能算是噩耗了,更像是雷击。   “你不信?”她追问道。   “当然不是。”   “觉得他很可怜?”   “有点。”我说。   “其实没什么好可怜的……”她笑了一下,面容苦楚,“光乐团里的小提琴手,至少有三个跟他上过床,其中有一个还给我发过照片。”   “哦。”我见怪不怪地回应着。   “不安慰我一下?”她盯着我,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你们这些钢琴弹得出神入化的人,不是怪胎,就是废物……”   “这话过了。”我语调清淡地反驳道。   “难道以为我会奉承你?”   我摇摇头,“没那么想过。”   “如果放在原来我也许会,但今后不会了。老胡说了,他要让我身败名裂,从明天开始,我的艺术生涯已经终结了。”   “这话也过了。就我们来说,艺术已经融化在血液里,凝固在骨骼中,人不死,艺术就不会终结。”   她抬起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了我一眼,眼泪突然簌簌而落。   我动作轻柔地给她递了纸巾,然后端坐在椅子上,看她一路从抽抽搭搭,哭到声嘶力竭。   ·   从酒吧出来,她便跟我回了酒店,从进门开始,还没等走到床边,她就已经脱·光了自己。   她疯狂地吻着我,像一头发了情的雌兽。   许久之后,她摸了摸·我的下·体,发现我根本毫无反应。   她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说:   “我是Les,但偶尔对男人还有反应。”   我在她的身侧躺下,看着她的眼睛回答道:   “我是BL,纯的。”   第4章 陈佳   我二十岁以前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在一所国际学校里渡过的,说得更直白些,就是“贵族学校”。   学校坐落在城市郊区的山上,校区面积很大,有一座小湖,门口竖立着中澳两国国旗和学校的校旗,学费每年20万左右,高中毕业后可以不参加高考,直接参加国外大学的入学考试。   大概是因为绕过“高考”的缘故,我的高中生活过得平静而安逸,完全没有书中所说的“血色六月”的紧迫。   不过这一切的平静,突然因为一个女孩的到来而被打破。   在我高二那年,班里突然多了一个从日本转学过来的女孩,名字叫藤原美雪。她出身于日本的名门世家,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个子高挑,待人接物时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温柔的笑。   我觉得我们中国人对于日本女孩,总是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以至那些男孩在看到她的瞬间个个都跟着了魔一样,并且我断断续续地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一些陌生的词汇,比如“AV”,比如“亚麻带”……   ·   美雪来到学校的头一个星期,无论是在班内还是班外,都被巨量的人群围观。她说她从没去过马戏团,只是在电影里见过,但她去没去过都没关系,因为她每天都生活在马戏团的中央。   严格来说,美雪并不是一个纯种的大和民族的女人,她的父亲是中国人,属于入赘,嫁给了美雪的母亲,所以她跟着母亲,姓了藤原。   在古代日本,藤原是一个贵族姓氏,在历史上曾影响了日本政治上千年,相当于中国的琅琊王氏。历史上有些日本人,甚至为了让自己的身份显得高贵,主动把姓氏改成藤原。当然,美雪的家族是“真藤原”,不是“假藤原”,这点有族谱为证。   虽然从小在日本生活,但美雪的汉语并不差,只是偶尔对个别成语不是太理解,因为是国际学校的原因,毕业后直接参加外国大学的入学考试,所以美雪不会成语,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和美雪第一次说话是在半年后的一个雨夜,那天是周六,我正躺在床·上看书,这时有人敲了房门,我打开一看,是美雪。她浑身被雨水浇得通透,正站在门口瑟瑟发抖,我赶紧把她拉了进来。   “怎么了?”我着急地问。   她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解释道:   “我刚出去买东西……突然下了雨……我舍友回家了……”   “你的钥匙呢?”   “找不到了,大概是忘在房间里了。”   我给她找了干净的浴巾,帮她擦干了头上的雨水,这时另一个房间的舍友走了出来,她是一个集团总裁的千金,平时就看美雪不顺眼,今天也不例外。   不过美雪瑟瑟发抖的身体在这个暴雨交加的夜晚确实显得苍白可怜,她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面带不满地望着从美雪的连衣裙上不断落下的水珠。我朝她笑了笑,“一会我会拖干净的。”   她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便又扭头走回了房间,顺便带死了房门。   我们学校是寄宿制的,周六周日可以回家,也可以呆在宿舍。因为学校的住宿条件一般,两室一厅,两个人住,客厅仅有简单的沙发,连电视也没有,所以有不少人住不习惯,一到周末就回家,像我这种常住宿舍的算是少数。不过也因为如此,我比她们的自理能力更强一些。   在拖地的时间里,我给美雪打开了浴·室的水龙头,让她洗了热水澡,然后拿出我的睡裙递给了她,她还是和平时一样很有礼貌地弯腰答谢。随后,她把自己的湿衣服用袋子装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陈佳,今天我能睡在你们的沙发上吗?”   我点了点头,但是看了看窗外的暴雨和美雪湿漉漉的长发,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客厅太冷了,你来我床·上睡吧,反正就一夜……”   她低着头,犹豫了一下,目光中闪烁着想要拒绝的愿望,但看着玻璃上硕大的水珠和远方狂舞的树影,又有些胆怯。   我这人平时就有些直性子,没有给她太多犹豫的时间,直接把她拽进了房间里,打开了空调,给她吹干了头发,然后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她。   她依旧连连道谢,像是急于跟我划开界限一样有礼貌,我忽然从心里对这种“礼貌”感到一丝厌烦,甚至还有一些愤怒。   后来她解释说并不是她生来就小心翼翼,而是日本的教育从小就灌输给所有人一种独立的精神,她从小就被要求只要是自己能做的事就要自己做,尽量不要麻烦别人,那样不好。   ·   那天晚上,我和她挤在一张狭小的单人床·上,她背对着我,睡得像婴儿一样安详。   可是我却几乎一夜没睡,因为她的发香,她的教养,她白·皙如雪的脖颈,她发育良好,凹凸有致的身材,让我的下面湿得很厉害。   我整晚像是被无数条充满欲望的丝线捆绑着,悬吊着,如一个重获新生的蛹,被灌入一个个荒诞不经的梦。我发了狂般想要抚摸她,蹂·躏她,甚至想要进入她,虽然我知道自己缺少那个能进入她的器官。   在那个暴雨夜,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复杂。   夜里我起来喝了好几杯水,上了几次卫生间,但依然感到口干舌燥,饥渴难耐,简直像一个在监牢里服刑多年,临近出狱的嫖·客一样。   当我最后一次站在床前,看着她裸·露的白色腰线时,我几乎就要忍不住了,我颤抖着手,想要脱·裤子,我他·妈·的想草她,简直想疯了。   最后,我果然还是没忍住,我脱下了睡裤,钻进了被窝,慢慢地把自己的下·体贴向了她的屁·股。   第二天清晨,她慢慢地睁开了美丽的眼睛,看着我的脸出了会神。   我问:“怎么了?”   她说:“陈佳,你的窝,好暖和……”   我尴尬地笑了笑,像大姐姐一样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突然用手握住了她的胸·部,那里丰满圆润,弹·性极佳。   她吓了一跳,双颊绯红,突然变得傻傻的,像把头插·进沙里的鸵鸟一样。   “你平时吃什么,怎么发育得这么好?”我没话找话地问道。   她有些奇怪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很大吗?”   我故意低头看了看自己和她相差无几的乳·房,撒谎道:   “嗯,很大。”   ·   毕业后,我去了芬兰,一个遥远的北欧国家,进入了芬兰的最高音乐学府西贝柳斯,在那里渡过了漫长的五年,之后回国,去了广州。   我以为美雪也会出国深造,但奇怪的是她留在了中国,还参加了高考,竟然成绩还不错,进入了市里的一所普通大学。   在芬兰,我打越洋电话问她为什么不出国深造,她说家里的人不同意。她们认为留在中国,机会更大。   ·   我后来进了广州古典乐团,一年后,我认识了老胡。他是乐团的新晋指挥,名气很大。   他第一次见我,就兴奋地问:   “陈佳,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宫本笑里?”   我摇了摇头。   他有些尴尬地一笑,皱了皱眉,仿佛有些不满。但这场糟糕的谈话,并没有影响他的鲜花,他的赞美,和他的掌声。   最后,我沦陷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身体上失守了。   他也同样沦陷了,只是因为夜晚躺在他身边的女人长得像宫本笑里,而他,还得不到宫本笑里。   我用干净的身体换来了我想要的乐团地位,在很短的时间内,我成为了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   在之后的那个春节,我突然收到了一张照片,照片是乐团的一个普通小提琴手发来的。照片中,她正光着身子依偎在老胡身边,而老胡面容安详,睡得正熟。   我给她回了短信:   “从这个角度看,你跟宫本笑里长得更像。”   随后,我删了照片,删了短信,删了一切关于男人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和她就像跑四百米接力一样,我只不过是把假扮宫本笑里的接力棒递给了她而已,然后看着她一路欢呼雀跃,向着终点狂奔。   假的,永远都是假的,为什么那么多人还当真了?   如果仅仅是身体脏了,洗洗就干净了,如果人心脏了,要拿什么洗呢?   ·   从那之后,我和老胡的关系变得冷淡起来。   我还是会陪他睡觉,陪他伴奏,陪他捉迷藏,给他打掩护。   面对阳光,掌声,和他送的娇艳的花束,我依旧会笑,只不过在我心底有一片地方,已经彻底的凉了,而至于那地方在哪,他永远也看不到。   他就像一匹野马,而在我这里,已经没有可供他驰骋的草原了。   ·   半年后,老胡单独约我出来。   那天在酒吧,我们喝了很多酒,我听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说,他是多么多么爱我,多么多么想我,多么多么想娶我。   他说一句情话,我便笑一声,我们配合得非常默契,就像他的指挥棒和我的琴弓一样。   最后,我问他:   “知道你每次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都在想什么吗?”   他表情疑惑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每次我都在想,为什么我还能忍受自己和你在一起?”   “你难道不爱我了?”   “我是Les啊,除了用身体以外,你让我怎么爱你,难道还要用心吗?”我满脸嘲弄地看着他,“如果我能用心爱你的话,那我还是Les吗?傻·逼……”   最后他打了我。   他的手劲很大,我感觉自己的半边脸都裂开了。不过,看着他满脸通红,扭曲到极点的五官,我忽然从那疼痛中又感觉到了快·感。   这时,娄玉清走了过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寒暄,交谈,最后告别。   娄玉清坐在了我的对面,点了一杯和我一样的红粉佳人。   我向他倾诉了我的苦恼,而他的劝解,很特别,让我突然哭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他肯定以为我哭是因为刚才挨了打,受了委屈,其实我并没有他想得那么脆弱。   我哭只是因为美雪在那天结婚了,而新郎,不是我。   ·   到了酒店,我便和娄玉清上了床,我挑逗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最后,我失败了。原来这并不是一个单身女人在酒吧邂逅了另一个单身男人的故事,而是一个拉拉在酒吧偶遇了一只兔子的古怪桥段。   我突然笑了起来,狂笑,笑得像梦里一样自由。   最后,竟然笑吐了。   娄玉清小心地处理了秽·物,还给我脱了衣服,像抱婴儿一样把我抱进了浴·室里。   他是如此地温柔,简直像他的琴声一样。   所以在那晚,我替他口了。   那是我第一次替男人口,因为原来觉得脏。   ·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发现他正在调表。   他戴的是一块宝玑机械表,表盘宝蓝,里面有部分世界地图和全球唯一的生产编号。   我看到他先打开了手机,调出北京时间后放在了桌上,然后在秒针走到12时,拔·出把头,把时针,分针,日期,月相,全部重新调整一遍,最后在整分时,按下把头,上紧发条。   在整个过程中,他屏息凝神,像极了草丛中的猎豹。   “昨天你不是一直戴着这只表,难道时间有误差?”我奇怪地问。   “没有,一秒不差。”他摇了下头,似乎对手表走得很准满怀遗憾。   “那你重新调表,有什么意义?”我感到匪夷所思地问。   “意义?为什么一定要有意义?”他反问道,也是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白眼,感觉眼前这个男人说话有些无理取闹。   在洗浴间冲洗身体时,我忽然想起昨夜他为我处理秽·物时平静安稳的表情来,又突然感觉有点对不起他。在抹面霜时,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在离开之前向他道歉。   我走出浴·室的门,看到他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擦着皮鞋,我默默地收拾好了所有东西,还没等我开口,他却突然不咸不淡地问:   “嗳,陈佳,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什么?”   我冷笑了一声,“有啊,他们说我像宫本笑里……”   “宫本笑里?”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问,“日本的那个小提琴演奏家?”   “对啊。”我面无表情地附和道。   “谁说你像她,老胡吧?”   我点了下头。   “我倒没觉得你像她,只觉得你像只小刺猬……”   “刺猬?”我惊讶地问。   “就是那种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小动物……”   “我当然知道刺猬是什么。”我好笑地打断他道,“只是为什么觉得我像刺猬?”   “因为不管是把你放在掌心,还是抱在怀里,你周围的人总会被你伤得鲜血淋漓。”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片刻后,我背上提琴,拿起了包,忘记了刚才自己一定要道歉的承诺,只是在走到门口时,转过身礼节性地同他告别:   “再见了,娄老师。”   他没有抬头,一边继续小心翼翼地擦着闪闪发光的黑色皮鞋,一边斩钉截铁地说道:   “陈佳,如果我愿意把那只小刺猬抱在怀里呢,你愿意让我抱吗?”   我身体一颤,手里的包突然掉在了地上。我呆愣了几秒之后,勉强笑了一声,不过连我自己都觉得那笑声里充满了狼狈,我问他:   “难道您不怕那只小刺猬发起狂来,把您的手指扎出了血?”   “不怕!只有经历过地狱般的磨练,才能获得创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奏出世间的绝唱。泰戈尔是不是这么说过?”   面对他的疑问,我没有回答,因为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眼眶。我只能死死地用牙齿咬住了下唇,不断在心里痛斥着自己的软弱。   “傻·瓜,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喃喃地说道,随后夺门而出。   那天我几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才劝住自己没有留下。   可是我却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被留下了,我已经拿也拿不走了。   或者说,已经不打算拿走了。   ·   在我乘电梯下楼退房的时候,娄玉清用微信发来了一条信息,很简单,就三个字。   “看新闻”   我马上打开了新闻热点,里面有一条新闻的热度正在急速蹿升——著名钢琴家娄玉清公布恋情!   我打着哆嗦,点开了那条新闻,里面竟然是我和娄玉清的床照!他正赤·裸·着上身抱着我自拍,我藏在他的怀里睡得正熟,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没有见过的微笑。   “这疯子……”   我蹲在酒店大堂里,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   后面事情的发展,同我预想得类似。   我是同性恋的事情,老胡最终没有说出去,娄玉清用一张床照已经让他非常难堪,他不想再增添让他更难堪的事情上去。   虽然我的饭碗暂时是保住了,不过娄玉清用床照救了我的同时,也毁了他自己。他的粉丝在微博炸了窝,他的事业一落千丈,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鲜少能收到音乐会的邀约。   大约是在一个月后,我和他同时出现在了广州一台音乐会的现场。不过这次是换我坐在台上专心致志地拉着小提琴,而他却安静地坐在台下,成为了一名专业听众。   散场时,我背上琴盒,恰巧与他擦肩而过,看着他形单影只,逐渐远去的背影,我感到内心的歉疚像楼外的冷雨,把我整个人浇得通透。那种感觉,远比做某个男人的情·妇更让我感到难堪,他几乎牺牲了自己的艺术生命挽救了我,而我怎么还可以如此淡定地坐在台上,如此安稳地握住琴弓?   我快步走向楼外,发现他并没有离开,正坐在旁边咖啡馆的遮阳伞下喝着咖啡,我撑了一把透明的雨伞,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他慢慢地放下了咖啡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沉默良久,最后眼含热泪,轻轻地对他说:   “我愿意!”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是那笑容,像孩子一样透明,饱含伤感,让人心碎。   我收起了雨伞,突然走了上去,把他的头紧紧地抱在胸前,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说:“让我做你的小刺猬吧,我愿意一辈子陪着你,我会很乖,永远都只听你的话。”   ·   大约半个月后,我就和他结了婚。   婚礼是在一片白色沙滩上举行的,高雅而隆重。那天,他也穿了一身白,像从海的对岸悄然走来的王子。   我们婚后的生活平淡而甜蜜,我辞了职,安心地陪着他去各地演出。   他依旧温柔,像他的钢琴一样,只是我的身体还是不能完全接受这种温柔,他也一样。   另外,我们还爱上了喝酒,他喝威士忌,我喝长相思。   酒不高档,但是却可以举杯相望,对影成双。   甚至两个人常常喝得烂醉,抱在一起,稀里糊涂地做·爱。   我偶尔觉得这样的孤独,也不失为一种理想。   在婚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我喝得烂醉,酒后失态,同一个女人睡在了一起,醒来时,两个人都赤身裸·体,面面相觑。   “玉清,我出轨了……”   回到家后,我把整件事向他和盘托出,不曾有半点隐瞒。   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同我约法三章。   一,可以有自己的玩伴,但是不能带回家。   二,同她人做的时候,一定要戴安·全·套,防止传染病。   三,夜里可以不回家,但是必须要打电话,编织借口,以免另一个人担心久等。   总之,可以玩,可以享受,可以舒服,但是必须要照顾对方的感受,懂得节制和体谅。   ·   我们结婚三个月后,他的舌头突然发了炎,有时痛得不能吃饭,我让他伸出来,发现他的舌头有的地方竟然裂开了,像久旱的土地一样。   当天,我陪他在市立医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几天后结果出来了,舌癌,晚期。   从医院出来后,他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好像是别人得了癌症一样。   回到家后,他还买菜做了饭。   吃过饭,我们进行了最后一次“谈话”——最后一次有问有答,有声音的谈话。   他说:“陈佳,我们分手吧……”   我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傻·瓜,不是分手,是离婚。”   “对,是离婚。”他笑着附和道。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突然感觉心里难受得厉害,最后忍不住慢慢地哭了起来。   他并没有出声安慰,我抬起头时,发现他正一脸惊慌失措地愣在那里,看着我出神。   我和他就这样坐在餐桌的两端,隔着一束白色铃兰对望着,餐桌很大,我们根本够不到对方,日色刚暮,映在红檀桌面的纹理之中,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暖。   盯着桌面的日光,我渐渐停止了哭泣。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虽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擦干了眼泪,看着他说道,“上次的同学聚会,我和她只是恰巧睡在一起罢了,其实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奇怪地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自从和你结婚后,我从没有和别的人睡过,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继续解释道。   他表情一滞,最后沉声说:   “我也是”   他的回答让我突然羞涩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成年男子面前感到难为情,我突然很想问他:   “那你还赶我走吗?”   还没待我开口,他好像已经猜透了我的心思一样突然直截了当地问:   “陈佳,你愿意一直陪着我,看着我死吗?如果你愿意,那我们就继续在一起。”   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这一次,我依旧说:   “我愿意。”   说完,我坐在椅子上,哭得像个孩子。   在他的面前,我仿佛总是不够坚强,总是扮演着那个流泪的角色。   平日里,我是讨厌这种脆弱的,但是今天,我忽然喜欢起来。   因为他站了起来,正伸出手,掠过桌子,抚摸着我的头。   原来,隔着这么长的餐桌也是可以触摸·到对方的,不过那距离,只有他才能够跨越。      第5章 裴叶   茶马酒吧,在我眼中就是提供茶、酒,和马子的酒吧。   这么讲,或许不太严肃,但我从事的行业恰恰属于中国最能胡编滥造的行业,所以这种不严肃也没什么问题。   我是接了季燃的电话后赶来的,到了酒吧,看到他正坐在一侧的卡座里。除他之外,还有三个人,两女一男。   他分别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钢琴家娄玉清先生。”   我点点头,“娄先生好,久仰大名。”   对方一笑,连连摆手,“不敢当……”   “这位是她的夫人陈佳,我们市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   我同样点了点头,和陈佳握了手。   他最后介绍起自己身边女孩来,“这是我妻子,美雪。”   我本来也是想同她握手的,但是手还没伸出去,便被她脸上的一抹笑容拒绝了,那笑容明亮,温婉,却饱含距离。   “这是我们公司的编剧裴叶裴先生。”   我坐下后,依然觉得“美雪”这个名字很不寻常,“みゆき?”我喃喃道。   “你会日语?”她惊讶地问。   “大学专业就是日语。”我解释道。   “我太太是日本人,全名叫藤原美雪。”季燃不咸不淡地说。   这下轮到我惊讶起来,“真的?”   美雪点了下头,陈佳却有些奇怪地问:“裴先生平时不看新闻的吗?”   季氏集团独子的结婚典礼,同时又是中日跨国婚姻,社会轰动效果可想而知,想来媒体自然不会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陈佳的疑问让我有些尴尬,正想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季燃替我解释道:   “据我所知,裴作家从来不看新闻,创作的时候甚至会把手机锁在柜子里……”   “难道你现在还是手书?”陈佳比了一个握笔疾书的姿势。   我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   ·    那天季燃把我喊去是为了确认一部新电影的剧本创作,而电影的配乐他想拜托娄玉清负责。   我们四个人一直聊到很晚,只有美雪全程没有说话,只是裹着一件米黄色风衣,安静地喝着母树大红袍。   从酒吧出来已经是凌晨时分,除了美雪和陈佳以外,我们三个人全部喝得烂醉。   最后季燃的司机把车开到了酒吧门前,娄玉清的车有陈佳驾驶,我则孤身一人,立场尴尬,本想打出租车,季燃却突然转过身说:   “裴作家,地方给你安排好了,今天你就不要回去了……”   面对他们四人同时注视的目光,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额头,说:   “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妞都给你准备好了,你难道不给我面子?”季燃把头搭在美雪肩上,醉醺醺地问。   “好……好。”我连连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四方酒店,哪间房你知道……”   说完,季燃便在保镖和司机的搀扶下上了车。   ·   四方酒店很近,就在不远的街角,我晃了晃脑袋,直接步行了过去。   酒店的2812房间是专门为季燃保留的行政套房,每年光租金就以百万计。至于他为什么不住附近更豪华的季氏酒店,偏偏花钱在这个档次略低的五星级酒店里租一个长期的房间,显然不是为了打麻将。   到了房间之后,我先去浴·室洗漱,洗漱完毕后便头昏脑涨地躺在了床·上,不久之后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依旧混混沌沌,同窗外的世界一样,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到有清晰的敲门声传来,我猛然醒来,开了灯,打开手机一看,2点25。   我下了床,趴在猫眼上朝外望了望,却没有看到人,只看到了一截不断摇晃的木头。看起来既不像庄严的警察查房,又不像季燃为我准备的国色天香。   我皱着眉想了想,最后扯开了门口的链条。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正孤零零地在门口站着,背上背着一把大大的木吉他。   看着眼前的女孩,我一时有些发懵,甚至忘记了请她进去。因为她素着脸,梳着两条长马尾,穿着一身青白色的学生服,像极了漫画里的高中生。这让早已习惯了烈焰红唇,高跟黑丝的我,一时间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其他次元。   “是季总让我来的……”她小声地解释道。   说完她还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马上低下了头。   我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把她牵进门来。   ·   她把吉他放在了套房客厅的沙发上,用手晃了两下,确定没问题后便脱了衣服进去洗澡。   在等她的空隙里,我凑过去看了眼吉他的LOGO,不是什么知名的品牌,随后我握住吉他,随意拨·弄了几个和弦,音色清雅,倒也不是街角商店的廉价品。   这时她正好用浴巾揉着长发出来,看到我正摆·弄吉他,表情一怔,问:   “您会弹吉他?”   “学生时代学过一点,现在基本上忘干净了。”   “哦。”她点了点头。   我看着站在灯下近乎全·裸的她,突然有了欲望。   我放下吉他,抱住了她,她抬起头看着我说:   “对不起,接到季总的电话已经很晚了,今天来得有点急,没换衣服,也没化妆。”   说完这话,她表情微赧,竟然有些脸红。   “没关系,你这样……也挺好。”   “像coser一样?”   “嗯,你叫什么名字?”   “真想知道?”她不确定地问。   我笃定地点了点头。   “我叫晚晚。”她笑着说。   “弯弯?”我看着她笑起来像新月一样的眼睛确认道。   “不是弯弯,是晚晚,夜晚的晚。”她忽闪着眼睛纠正道。   “全名呢?”   “林晚。”   我点了下头,抱起她向卧室走去,她用白细的手指划拉着我的胸口,“您呢,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我想了想,随后坦白道:   “我叫裴叶,非衣裴,叶子的叶。”   “也就是裴秀智的裴了?”   “裴秀智是谁?”我诧异地问。   她一呆,“您不知道算了,是韩国的一个明星。”   “哦。”我轻应一声,随后亲吻起了她的胸·部,不久之后,进入了她的身体。   整个过程她很配合,甚至称得上技术娴熟,不算是刚入行的新人。   高·潮时,她颤抖着问:   “裴叶,我以后不叫您’叶’,直接叫您’爷’好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抓紧了她滚·圆的臀·部,在挤出了所有的液体之后,躺在床·上回答道:   “不好,这称呼……不太好。”   “哪里不好?”她的嘴角微微一翘,表情里掺杂进了一丝倔强。   我望着头顶的吊灯想了想,随后解释道:   “有一种阶级感,在旧社会才这么叫。”   她缩了缩肩膀,没有说话,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和我一样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出神,直到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掏出手机,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不满,她一直道着歉。   放下手机后,她一下瘫倒在床·上,依旧表情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吊灯。   我忍不住问她:   “这么晚了,什么事?”   “没什么。”她说,“本来今天答应了陪另一个’客人’的,因为季总打电话,我来的匆忙,把这事给忘了。”   “你是专门干这个的?”   她勉强笑了一下,神色凄楚地说:“我说我是个歌手,您信么?”   隔着敞开的房门,我看了一眼她放在沙发上的吉他,说:“我信!”   “您信啊?”她表情奇怪地一笑,“可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我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女孩怪怪的,就笑了下,没有说话,她却继续说道:   “您刚才说‘爷’是旧社会才有的称呼,其实新社会也好,旧社会也罢,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我身体一颤,有些无奈地回答:“如果你非要那么叫,随你……”   “真的?”她的表情忽然明媚起来。   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有些古灵精怪的感觉。   “爷,那能告诉我您的手机号吗?微信也行……”她得寸进尺地笑着说。   我想了下,说:“那你加我微信吧。”   其实都差不多,因为我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   “你说你是歌手,你会写歌吗?”   她点头,“录过几个demo,不过没人要。”   “那有空能弹给我听一下?”   “好啊,不过要收费的。”   “嗯,怎么个收法?”   “一首一千。”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很认真,并不像是在说笑,我也跟着变得严肃起来。   “行,成交。”   “明天吧。”她说,“今天刚在酒吧唱完,有点累了。”   “嗯。”   “爷,今天我能睡这吗?”   “当然。”   “那明天早晨起来给您唱?”她确认道。   “好。”   “这个房间一晚上多少钱?”   “你管这干嘛?”我奇怪地问。   “我就是想知道……”她咂了下嘴唇,表情有些委屈。   “标价六千左右吧。”我说。   “嗯。”她用食指摸了摸嘴唇,转动了两下眼睛,“那我明天早晨就给您唱三首吧,三首三千,这房钱我出一半。”   我看着灯光下她有些苍白的侧脸,突然感到心中一痛。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我关上了灯。   ·   次日早上醒来时,我发现她早已洗漱完毕,还是穿着昨天那身学生装,正抱着吉他坐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出神。   晨光透过洁白的布帘照在她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的眼睛弯成了新月的形状。我呆呆地看着她洁白的额头,素净的侧影,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忘记了我们是“外围”和“嫖·客”的关系。   我穿好了衣服,走过去问:   “怎么了?”   “没事。”她展颜一笑,“本来想调弦的,看你还没醒,就坐这等一会。”   说完她就掏出了拨片,开始调弦。   调弦完毕后,她拨动了琴弦,自弹自唱起来。   你不是七月的流火   你不是天心的颜色   你只是织网的恶魔   等着我坠落   …………   我心里有一颗被阉割的星   你心中有一片睡不醒的海   你说你爱我   却终成蹉跎   那些最终会让人陷进去的   在开始时总美好得过分   我们也总是在无数次被伤害后   才开始学会放弃这愚昧的天真   我心里有一颗被阉割的星   你心中有一片睡不醒的海   你说你爱我   却终成蹉跎   那些最终会让人陷进去的   在开始时总美好得过分   我们也总是在无数次被伤害后   才开始学会放弃这愚昧的天真   她的表情松弛,嗓音慵懒,唱歌时全神贯注,目不斜视,我一时沉浸其中,回想着很久之前的那段空白,那段像死掉多时,早已沉湮入土的空白。   一曲完毕,她放下了吉他,松了口气,见我一直闷声不响,有些着急地问:   “觉得怎么样?”   我愣了愣,随即鼓起了掌。   虽然一个人的掌声终归寥落,但她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歌词是你自己写的?”   “当然。”   “有点意思。”我称赞道,“这歌叫什么名字?”   她歪了歪头,看向了窗外,“在demo上我写的是《这愚昧的天真》……”   “其实呢,你更想叫它什么?”   “《阉割》。”她闭上了眼睛说。   “《阉割》……,有点意思。”   她突然睁开眼睛,有些不解地看向我,我掏出眼镜布,擦了擦眼镜后说:   “这是我的口头禅,不要在意。”   “那有点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笑着问。   “语气词,没有固定的意思。”   “那在今天呢?它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歌很好的意思。”   晚晚点了点头,又弹了另外两首歌曲,我依旧鼓了掌。   她陪我在餐厅吃过早餐后,便回到房间背上吉他离开了。我也简单收拾了一下,到酒吧附近取车,去了我在市区开的书店。   ·   书店位于市区文化街一栋六层建筑的一层和二层,面积加起来有四五百个平方,名字叫做“天堂”。   一层是书店兼作咖啡馆,墙壁四周是书架,中间是咖啡馆的桌椅,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喝咖啡。二层是我的工作室,不过偶尔也被用做仓库,放一些过期的杂志和新到的刊物。   我进门时,店长正和两个店员打扫卫生,她们三个人一个端着水盆,一个用湿抹布挨个擦着书架上的浮土,另一个用干抹布再擦一遍。现在时间还不到九点,店里面一个人客人也没有。   店长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道了声:“早上好。”   我也同样笑了笑,打过招呼后沿着一侧的楼梯直接去了二楼。   开门后,我换了鞋,走到书桌前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几乎没有下楼,每天对着电脑敲个不停。累了就喝杯红酒睡一觉,醒了就继续工作。   一周下来,只觉得头晕脑胀,嘴里全是牛扒快餐的味道。   终于,我感觉脑子里的东西全部倾泻而出,以至于我对着电脑愣了一个小时,一个字也没码出来,我想应该出去走走,放松一下了。   我在洗漱间把自己认认真真地收拾了一遍,便穿上外套,下了楼。   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楼下还有不少客人,外面正下着沥沥的小雨,我向店长借了把雨伞,正准备推门的时候,门却从外边被人推开了,美雪收起了伞,走了进来。   她穿了一身红色长裙,站在凄清的雨幕前,朝我弯了弯腰。我瞬间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她会过来,直到她纤细的腰·肢挺直的刹那,我才回过神来,用日语打了招呼:   “お久しぶり。”   打完招呼,却发觉似乎很不合时宜,语气里充满了调侃和卖弄的意味,大概是我从心里还是把她当成日本女人的缘故。   她倒没觉得唐突,平静地一笑,“我记得我们上周才见过面,应该不能算‘好久不见’吧?”   我用手指挠了挠额头,长久的伏案工作已经淡化了时间的概念,我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和她“好久不见”了。   “不好意思。”我表情尴尬地道着歉。   她依旧微微一笑,“你怎么会在这?也来买书?”   说这话时,她语调温柔,眼睛睁得大大的,双·腿并拢,站得笔直,一副书中日本大家闺秀的风范。   “那倒不是,这家店是我开的。”我诚实地回答道。   “是吗?”她展颜一笑,半开玩笑地说:“那以后我买书是不是能便宜啦?”   虽然这话是玩笑,不过我却从中捕捉到一丝撒娇的意味,我笑着回过头对正往这看的店长说:   “以后这位女士来买书,直接免费。”   店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孩,温和地一笑,“记住了,老板。”   随后她望着美雪,开口问道:“您今天想买什么书?”   “也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就是听朋友说附近有一家比较有特色的书店,刚吃过饭一个人来逛逛。”   美雪说完话就把伞放在门口的伞袋机里,给雨伞套上塑料袋后拿在手上,然后我陪她沿着咖啡桌与书架之间的过道随意地浏览着。   此时店里的音箱刚刚放完了一首歌,正按顺序播放着下一首,这首歌没有前奏,一开始就是人声。她突然转过头,望向前台的方向,几秒之后,突然问道: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我低头想了想,“应该是《雨伞》,Younha唱的。”   “《雨伞》……”她转过身,似乎在喃喃自语一样,“我喜欢这歌。”   在转了一圈之后,她在前台附近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店长走过来问:   “要不要喝点什么?”   她看了看我,“你平时都喝什么?”   “我一般喝咖啡。”   “那我也要咖啡,谢谢。”   店长点了下头,确认道:“意式的,还是美式的?”   “你喝的是哪种?”她又盯着我问。   “我一般喝冷萃,偏果酒风味的。”   “我也来一样的吧。”她笑着对店长说。   店长去柜台和服务生一起准备着,咖啡很快送了过来,她尝了一口,轻轻地点了点头,“冷萃咖啡一般要多长时间?”   “8到12个小时,8个小时最好。”我解释道。   她没再说话,沉默着喝光了杯中的咖啡后才问道:   “你刚才拿着伞,是准备出去?”   “嗯,在楼上待了一个星期,想出去走走……”   “那我不是打乱你的计划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没关系。”   “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对于她的突然提议,我有些吃惊,低头想了一下之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   从店里出来,我走在前面,打着店长的粉色雨伞,她却从后面突然喊住了我,我回过头,她突然跑到我的伞下,把她手中那把还套着塑料袋的深蓝色雨伞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面带不解地看着她,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下我头顶的粉色雨伞。我才突然明白了过来,把手中的雨伞递给了她。   我抽掉塑料袋,撑开她的雨伞后,发觉伞柄凹凸有致,很适合抓握,我低头仔细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我手中握着的竟然是几个银色的小骷颅头,他们正张着嘴,在雨中狞笑着。   我抬起雨伞,仔细地端详起来,发现在伞束的位置上还刻着两个汉字——痛仰。   “这是痛仰乐队出品的雨伞。”美雪解释道。   “嗯,伞柄很特别。”我说,“霸气,适合玩摇滚的男人。”   “喜欢的话,送你好了。”她停了一下之后说:“就算是付刚才的咖啡钱。”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在中国,送伞可不吉利,跟送钟一样。”   “啊……为什么?”她惊叫了一声,一脸不解地问。   “因为伞和散同音,送伞,就是要分手的意思。”   她突然欢快地笑了起来,不过神色看起来又有些鄙夷,大概是觉得这种大众意识既迂腐又无聊。   我和她围着文化路走了一圈,路不太平,上面布满了浅小的水洼,她穿着米色高跟鞋,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   我忽然觉得在雨天并不适合散步,便提议回去。回到店前,我同她交换了雨伞,她突然问:   “以后有时间我还会再来的,你欢迎吗?”   “当然。”我笑着说。   看着她在雨中独自走向停车场的背影,我又忽然觉得或许我不应该那么说。   ·   收起雨伞,我推开了店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我掏出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按下接听键后,却只传来一片沉寂的雨声。   “喂……”我主动打了声招呼。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后来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嗓音紧迫,像即将被拉断的琴弦。   “你能来接我下吗?马上……”   那是个女声,声音很熟悉,我想了一阵,突然回忆起一周前那个背着吉他的女孩来。   “晚晚?”我问。   晚晚没有说话,电话那头只传来一阵簌簌的脚步声。   又过了一会,她才突然出声道:   “我在四方酒店的楼下,你能来……接我下吗?求求你……求求你……”   她的语调焦急而绝望,说到后来嗓音里满是即将哭泣的呜咽。   “好,你等我,别挂电话。”我把伞扔到一旁,直接跑进了雨中。   几分钟后,我浑身湿漉漉地坐在驾驶席上,把车开向了四方酒店的方向,同时把电话开了免提,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了?没事吧?”   只听到她在电话里小口地喘着气,中间苦笑了几声,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   我感到一阵烦躁,踩了一脚油门,把车速开到了一百。   书店离四方酒店不算远,也不算近,我紧赶慢赶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把车开到附近,在我等最后几个红绿灯的时候,她才停止了哭泣,出声问道:   “还要多久?”   “马上,还有三个红绿灯。”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后说道:“我今天接了一个客人,他……是个变·态。他来时拉着一个箱子,箱子里的东西……很齐。”她说得断断续续,有些事她明明想说,但似乎又觉得很难启齿。   “他一直变着法地折腾我……我实在受不了……趁他上卫生间的空……”   “嗯,明白。”我打断了她。   这时绿灯还没亮起,我选择了从侧面超车,连闯了三个红绿灯,直接拐到了四方酒店的门前。   然而,酒店门口并没有晚晚的影子,只站着一个裹着白色浴袍的中年男子,他趿着酒店的白色拖鞋在门口一边打电话,一边表情急躁地左顾右盼,脖子上挂着的手指粗细的金项链在酒店的灯光下泛着明亮的光。   我站在雨里,握紧了手机,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他很快注意到了我,表情一滞,一时间甚至忘记了打电话。   片刻后,他的嘴角动了动,大概是想开口骂我,我仍是立在那里,依旧用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的嘴角抽·动得更厉害了。   片刻后,我对他笑了笑。我猜,我笑得并不好看,以至于他突然扭过头,走回了酒店。   我也重新举起了手机,问:“你在哪呢?”   “你到了?”她语气颤抖不安地说。   “到了,在门口。”   “你往西来。”   我辨了辨方位,直接拐向了左边,在雨中步行了大约五百米,最后在楼角一处垃圾堆里找到了晚晚。   她正浑身赤·裸·着,蜷缩在一个巨大的铁皮垃圾箱里,全身布满了青紫色的伤痕,雪白的肩膀随着雨水的滴落一直颤抖不停。   我再次攥紧了手机,无声地站在垃圾箱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缓缓地低下了头,眼中滚满了屈辱的泪,随后,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双手,她说:   “爷,带我回家……”   第6章 藤原美雪   从裴叶的“天堂书馆”出来,外面正下着冰冷的雨,我坐在车里,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点了一支烟,缓缓地抽着。   其实那个和季燃的“家”,从来没有让我产生过一丝家的感觉,对我来说,它更像是一座牢,一张网,或者是,一个笑话。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得到了一切,其实只有真实的生活才最让人感到绝望,因为它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原来那些我所幻想的,到最后都只是幻想而已。   “家庭到底代表着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   最后,我给自己的回答是——家庭代表着最大程度的真实。   因为女人只有在家里才能安心地脱下高跟鞋,卸下一切伪装,还原最真实的自己,而他和他的家庭,却恰恰是给了我想要的一切,除了真实。   我们俩在媒体面前,假装着恩爱,假装着心疼,演着一出谁都看不懂的戏,并且还不知道这场戏何时能杀青。当然,好在“片酬”还不错,这多少给了我继续演下去的动力。   只是再好的戏,演得太久,终归厌倦。   就在我抽着烟,胡思乱想的空档里,裴叶突然冲了过来,甚至连伞都没来及打,他打开了我旁边一辆奔驰的车门,很快消失在了不远处的街角。我也条件反射一样马上发动了车子,紧跟在他的车后。   他的车速很快,红色的尾灯一路摇曳着,像一匹屁·股流血的野马。在路上等红绿灯的时间里,我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跟着他?”   “到底为什么要跟着他呢?”   “是因为好奇,还是喜欢?”   “喜欢?不可能!我们才仅仅见过两面而已!”   “应该是好奇,因为我突然很想知道一个如此冷静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疯狂……”   我跟在他车后,在路上亦步亦趋地行驶了半个小时后,在一个红绿灯前,他突然发起疯来,完全不理会眼前刺目的红灯,车速不减反增,奔驰在他的脚下如离弦的飞箭般划破了前方的黑暗。   我停在红绿灯前,想了想,最终没有跟上去,就这么被他甩在了原地。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险些与他撞在一起的车辆因骤停而不断闪烁的车灯,听着车窗落下后不绝于耳的牢骚和咒骂,我不禁有些佩服起这个叫裴叶的男人来,因为与我相比,他是活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烦躁地抽·出一支烟来,点燃后把手擎向窗外,雨丝很凉,稀稀落落地黏在手上。等绿灯亮起时,我慢慢悠悠地合上了车窗,心情失落地向前驶去。   ·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往前开了三个红绿灯后,竟然能再次见到裴叶。   他正站在雨里,无声地盯着四方酒店门口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   那个男人我正好认识,他是季燃的朋友,外号叫“龙王”,家里也是做煤炭生意的。   我看着裴叶站得笔直的背影,忽然有点明白了过来,他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后来的事情也证实了我的预测。   裴叶打了一个电话后,不多时便从四方酒店的后面抱着一个女孩走了出来,龙王在裴叶的怒视下,先是回了酒店,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很快返回了门前,我们正好相遇。裴叶一边走,一边与龙王的目光交汇着,而在饭桌上气焰嚣张的龙王此刻却像一只斗败的老狗一样,只敢远远地看着他。   他害怕了!   龙王竟然害怕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得不再次把目光聚焦到这个在雨夜怀抱裸·女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果然有点意思!   ·   我曾经问过季燃,他为什么叫“龙王”?   季燃仿佛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没有了一贯的冷漠,而是主动问我:   “你知道什么是SM吗?”   我身体一颤,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   “在那个圈子里,他是最专业的。别人吃肉都带钱去,他吃肉从来都是拉着箱子的。”   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肉”指的是什么,甚至我还知道为了方便吃“肉”,他特意在这个酒店里租了一间套房,专门用来招待他的那些喜欢“吃肉”的朋友。   “原来你喜欢的不是人,而是一团可以肆意揉·捏的肉。今天你的肉到了别人手里,所以……你生气了吗?”我看着他拉开车门,把那女孩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上,忍不住在脑子里这样想到。   他也没有马上开车,而是停顿在雨中,点了一支烟,一面看向漆黑的夜空,一面缓缓地抽着。   我忍不住打开了车窗,望向天空的同一个方向,却发现那里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在二十五岁之前,我只谈过一次半恋爱,这一次,我感觉自己又恋爱了。   ·   我的第一次心动,是在高二刚转学来不久。   乍然从狭窄的樱花之国来到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其实一切并没有预想中顺利。人与人的距离感,在中国尤其明显,甚至,他们比日本人更会把握。   他们每天好奇地围在教室门口,扬着笑脸,吹着口哨,高喊着“亚麻带”,他们从不在乎自己的发音有多奇怪,也从不在乎这个词到底有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意思,更不会在乎我在他们的注视下会不会感到尴尬。   他们都是很好的观众。   这所闻名遐迩的贵族学校就像一座监牢,囚禁了所有刚刚萌芽的欲望。纵然几乎所有人都出身富裕,始终难以遣散的,是青春期特有的性紧张和性压抑。   不过好在我是过完春节后转来的,学校里有一条樱花小道,时间进入4月,路两旁的樱花满开,粉·白相间,像极了故乡。   所以,每天课后,我都要去那条路上走一走,一趟下来,心里就会平静很多。   说到底,樱花对日本人来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不仅仅因为它是国花,它很漂亮,而是因为美物易逝,像极了日本人的性格。   那封情书,那封我来到中国之后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课本里的。   ·   其实那封情书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简短的几句告白,甚至连名字也没留下,对方只是说会在周六的黄昏,在樱花小道的长椅上等我,希望能见一面。   我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因为他的字体干净利落,时间,地点,都选得非常准确,甚至连放置情书用的信封上都镂刻着粉色的樱花,让我非常喜欢;而当时的我,孑孓一身,空虚寂寞,正期待着某种依靠。   所以在周六放学后,我没有回家,而是磨磨蹭蹭地在教室里自习了半个小时,尽管我犹豫又忐忑,中间历尽了挣扎,但最后,依旧选择向那条樱花小道走去。   然而,我虽然如约来了,虽然安静地坐在了那条长椅上,虽然从日落西山一直等到了万星寥落,可最后,除我之外,谁也没来。   樱花飞落,如雨,似泪……   短短一个周的花期,终究还是过了,落了,永不再来。   像我心底的某些东西一样。   我打开了手机,假装倔强地想给自己拍张照片,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屏幕上的日期——4月1日。   原来今天是愚人节。   ·   我谈的第二场恋爱,是在大学。   高中毕业后,我没有出国,选择了高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我问过父亲,为什么不让我出国?   父亲说,中国的大学也不差,机会以后会更多,你一个女孩,又不爱争强好胜,没那个必要。   大学入学后不久,我认识了楚寒。   其实也不光是我,我们那一届的学生,没有人会不认识楚寒。因为他高大,帅气,投篮的姿势很帅,后来还成了我们学生会的主·席。   每个大学似乎都有几个这样的明星学生。   他从认识我的那天起,就和我走得很近,课前饭后,往我们班里跑得最勤。我知道他喜欢我,其实我也喜欢他,却又不太敢喜欢他。   因为,我怕这会变成另一个愚人节,众目睽睽之下的活生生的愚人节。   所以,他越往前跑,我就越往后退。他越是一次又一次高调地追求,我就越是一次又一次残忍地拒绝。他可能不明白,他越是搞得人尽皆知,我便越是害怕,越是不敢接受他。因为他一旦跟我分手,我连最后的樱花也保不住了。   但我毕竟是人,并且还是个内心繁花未落,一身欲望的小姑娘。   他的纠缠,最终打败了我的恐惧;他的执着,最终点燃了我的渴望。   隔年四月,又是一个樱花盛开的季节,在樱花树下,他又向我告白。   这一次,我答应了。   他高兴坏了,像一个得了奖的孩子。   他吻了我。   他的吻柔软而狂乱,像纠缠在指尖缭绕不去的梦。   我有些害怕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日历。   那天是4月3号,愚人节已经过了。   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在那个落樱纷飞的午后同他亲吻了很久。   ·   当天晚上,他约我出去吃饭。   吃完饭,路过一家宾馆,他拉着我的手,走了进去。   我有些茫然,想反抗,却扛不住他的软磨硬泡。   进了房间之后,他关了门,把我扑倒在床·上,开始脱我的衣服。   我咬了咬牙,忍了很久,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愚人节来,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我期望的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就好像他说他爱我,只不过是为了和我上床一样。   我想了很多,想起了自己身上虽然流着一半中国的血液,却又挥之不去的日本女人的身份,想起了高中刚转学时,从班级门口传来的奚落声和口哨声,想起了那个黑暗而落寞的樱花树下的夜晚。   最后,我打了他,夺门而出。   ·   这就是我二十五岁之前,谈过的一场半恋爱。   因为其中一场是个滑稽的谎言,甚至我连人都没见到,所以只能算半场。   ·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父亲的公司实习。   后来到年龄了,家里人开始给我物色结婚对象,季燃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同他的家世相比,我的家族只能称得上“贫下中农”。虽然我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但是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快就向我求婚。   大约是在我们认识了一周之后,我下班后从公司出来,就看到公司对面的广场上竖立起了一块巨大的白色背景墙,音乐声响起,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向我走来,身后停着一辆红色的玛莎。   在密集的催促和掌声的催化下,我接受了他。   其实,我并非没有怀疑过,为此还专门给日本的母亲打了电话。母亲是个通透的生意人,善于抉择。   虽然我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但是她仍然很快抓·住了重点。   “是怕嫁过去受欺负,还是担心他太忙,你会感到寂寞?”   “我只想过平静安稳的日子,怕自己处理不好太复杂的矛盾。”   “みゆき,我们藤原家的女子可过不上你说的小日子哦……”   “妈妈,这一次能让我好好想想吗?”   “当然。不过我还是要说,如果你担心婚后寂寞而不想结婚的话,其实是很愚蠢的。因为婚姻这东西,并不负责终结寂寞。”   “那我结了婚,发现不合适怎么办?”   “去找一个情人,只有情人才能消解寂寞。”   我无声地一笑,“像您一样吗?”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沉寂。   “所以爸爸才会带我来中国,对吗?”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一吐为快的兴奋。   “够了……”她突然挂断了电话。   尽管这是一次并不愉快的交流,但是,她却说服了我,让我接受了季燃。   或者说,接受了比婚姻更稳定的东西——财富。   如果婚姻不能终结寂寞的话,那么财富则创造出了更多消解寂寞的可能。   事实也证明,她并没有说错。   结婚当天,洞房花烛。   季燃一直靠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玩着手机,好像对我丝毫没有兴趣。   在几经挣扎之后,我成功地战胜了羞耻,面向季燃,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以一种近乎献身的方式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睡吧。”   他睡得安稳,发出轻微的鼾声,我却躺在床头,浑身冰冷。   夜半时分,他起身去了卫生间,等他重新躺下时,各种负面情绪突然在我身上集中爆发了出来,我感到了委屈,感到了绝望,感到了耻辱,感觉对他来讲,我不过只是一只中套入彀的羔羊,我发了疯般浑身赤·裸·着趴在了他的身上,惩罚性地亲吻起他的嘴唇。   他突然起身,一把甩开了我,一脸厌恶地问:“你真想要?”   我奇怪地点了点头。   他下了床,从橱子里掏出了一个东西,甩到了我的面前。   他脱·光了睡衣和内·裤,趴在了床·上,撅起了屁·股,他说:   “来吧。”   我看着那安置在内·裤上,分外逼真的东西,突然间笑出泪来。   “为什么要和我结婚?”我面如死灰地问。   “因为你是个女人,而我,只能娶女人。”      第7章 季燃   结婚第二天,我醒得很早。起身一看,美雪并不在身边。   我换好衣服,走到客厅,发现她正往餐桌上摆着餐具。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说:“吃饭吧!”   我奇怪地走向餐桌,发现桌上有序地排列着各种颜色的小碟,里面盛放着渍菜,烤鱼,寿司,味增汤和米饭。   “你做的?”我诧异地问。   美雪洗干净了手,肿着眼睛,点了点头。   我忽然想起昨天自己做过的事情来,她大概哭了一夜。   “吃饭吧……”她催促道。   “为什么不让厨师做?”我坐下后问。   “我们已经跟爸妈分开了,新招的厨师明天才来上班,你不知道?”   我一愣,环视了一下四周,陌生的别墅,陌生的环境,连早餐的种类都变得异常陌生。   “结婚真是麻烦。”   面对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日餐,我一直没有动筷子,而是点了一支雪茄,坐在餐椅上缓缓地抽着。   美雪也一直没有出声,偌大的别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等到雪茄燃尽,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用银色的汤匙小口喝汤。   她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是无声的,无论是做饭也好,起床也好,甚至走路也好。   她的忍耐和驯服,竟然让我有些生气。   “你是哑巴吗?”我靠在餐椅上问。   她放下汤匙,表情茫然地看着我。   “你是哑巴吗?”我加重了语气重复道。   “你想让我说什么?”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眼里潋滟着水光,一副受尽欺负的娇弱模样。   我冷笑了一下,“昨天晚上想好了吗?”   “想什么?”   “昨天晚上我送你的东西……你收不收?”   她的身体一颤,突然落下泪来。   我咬紧了牙,突然站了起来,想上去直接给她几个耳光,可我看了看眼前这一桌日餐,又硬生生地忍住了。我重新坐了下来,攥紧了红漆筷子,气呼呼地吃了几口米饭。米饭粒粒清香饱满,有嚼劲,味道竟然非常不错。   我心里的气也陡然消了大半。   “别哭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我放低了声音,用恐吓的语调说。   她果然快速地收起了眼泪,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演员。   吃过饭,我掏出一张卡,丢在她的面前。   “这卡里有两百万,你先用着。”   她一愣,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   “其实……我们不做也没有关系,我只想你能对我好点。”   “原来你想要的是温柔。”我鄙夷地笑着说,“那你知不知道,你想要的本来就是矛盾的,温柔的男人很难有所成就,而有成就的男人早已在商场的浴血拼杀中失去了温柔。”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嘴角颤了颤,难看地笑了一下,不过笑得依旧隐忍而驯服。   我突然对她满意了起来。   我挽了挽衬衫的袖子,走了过去,用手捏了捏她的脸,她的肌肤光滑而细腻,握在手里,像刚刚剥好的鸡蛋。   “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除了爱情,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转过身,走到门前,在换鞋时想了想,又回头补充道:“包括我自己。”   ·   等忙完和结婚有关的所有事情,一个周已经过去了。   甚至我和她中间还飞了一次日本,和她家族的人见了面。   吃过饭后,我和她去了谈山神社。   时间正好是四月,一个樱花盛开的季节。   她也换上了一身粉·白相间的和服,从进入鸟居之后,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   “这座神社同我们家族有很深的关系,里面有一座木塔,叫十三重塔,旁边就是家族祖先藤原镰足的墓地。”   “这里和靖国神社没什么关系吧?”我笑着问。   她突然斜着看了我一眼,“谈山神社在公元七世纪就有了,你说有关系吗?”   我尴尬地一笑,没再说话,原来她也会发脾气的。   一路上我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看她用木勺娴熟地洗手,漱口,然后走到一个神社前,鞠躬、击掌、许愿,最后留下了5日元。   “你可以多留点。”我忍不住提醒她。   “留多了也没有意义,在日语里,5元和有缘同音。”   说完,她便转身向前走去。   我愣了愣,感觉到了日本之后,她变了。   ·   从神社出来时,时间正是黄昏,她提议去泡温泉,我想了想,最后点头答应了。   在当地一家著名的温泉会馆,我靠在木头长椅上,看着她赤·裸·着身体,一步一步向冒着热气的泉水走去。   她的皮肤雪白,曲线玲珑,入水时,园中的樱花飘落,她接在掌中,细细端详,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她泡了一会,忽然回过头来对我说:   “季燃,那东西……我带来了。”   “什么东西?”我奇怪地问。   她用手指了指放在长椅上的香奈儿的手袋,“你现在想要吗?”   我忽然明白了她说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也突然明白了她今天为什么要去她们藤原家族的谈山神社许愿。   其实她并非是去祈愿,而更像是去告解,以得到某种许可。   我用眼角看了看墙角的樱花树,忽然感到了一种深沉的悲伤。   “好啊。”我面无表情地笑了一下,“我在床·上等你。”   ·   床铺洁白,灯光幽暗,美雪穿戴完毕进入我时,动作轻柔,仿若正在擦拭一件艺术品一样。   “我说,你能用力点吗?”我不满地回头问她。   “哦。”她轻轻地应着,果然加大了力度。   不行,完全不行。   第一次,我感觉自己失去了感官,失去了快·感,完全变成了一块没有任何反应的石头。   我把头放在床·上,突然苦笑了一声,回头踹了她一脚。   “滚。”   ·   回国后的当天,下午五点多,我从公司出来,取了车,直接去了茶马酒吧。   关于茶马酒吧的历史,很少有人比我清楚。因为从它刚开业的那天起,我就是顶级VIP,在酒吧的日子比在家的时间还要长。   茶马酒吧在重新装修前,其实是一个同志酒吧,我最初的男朋友都是在那里交上的。后来酒吧换了老板,重新装修了很长时间,再开业时,大部分同志已经转移了,这个酒吧也就变得正常起来。   今天到了酒吧之后,我没有去卡座,要了一杯野格,一个人坐在散台椅子上慢慢喝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男人端着酒杯,突然朝我走来。   “这里有人吗?”他指着我对面的椅子问。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耐烦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当我看到那人俊朗的五官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人坐下后,松了松衬衫的扣子,看似在不经意间露出了里面结实的胸肌。   我淡淡一笑,问道:   “还有不少空位子,你为什么选这?”   他看了看我面前的野格,举起自己的杯子说:   “因为我转了一圈,发现整个酒吧里就你和我一样,喝的是野格。”   我笑着端起酒杯,同他碰了一下。   “只是因为酒吗,还是你知道我是谁?”我边喝酒边警惕地盯着他问。   他平静地笑了笑,眼睛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我伸出手指,轻轻地撩了撩他的掌心,他身体一颤,随即会意一笑,大方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我的手掌之上。   我举起酒杯,又同他碰了一下,然后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净,他表情一愣,不过很快不服气地一笑,端起自己的大半杯野格,同样动作利落地一口闷掉。   我朝酒保招了招手,“把我放这的路易十三拿来!”   他仿佛吃了一惊,手指一紧,“有钱啊,哥!”   突然听到他喊我“哥”,我忍不住嗤嗤地笑出声来,“不要喊哥,我其实是’弟’。”   他嘴唇一抿,笑起来一脸阳光,“我不分这个。您要是弟,我就是哥,您要是哥,我就是弟。”   “那晚上看看你的尺寸再说?”   “没问题。”他用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忽然凑到我耳边说,“我的尺寸你会痛。”   他的气息灼热,吹拂着我脖颈处敏感的肌肤,我身体一麻,表情不屑地一笑,“未必哦。”   路易十三被酒保拿来后,我朝临近桌子的保镖挥了下手,示意他可以下班了。   ·   我和他两个人对杯痛饮,喝光了一瓶路易十三之后,就去了四方酒店。   进门之后,他抱住了我,我的舌头同他的快速纠缠在了一起。片刻后我的手快速穿过他的腰带,握住了他滚烫的雄物。如他所说,他的东西很大,像蟒蛇的蛇头一样咄咄逼人。   最后他从后面进入了我,不过我并没有感觉到痛,而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打来了电话。   我示意他停下,因为那电话是美雪打来的。   “喂……”我按下了接听键。   “你还回来吃饭吗?”她语调轻柔地问。   “不回去了。”   “晚上也不回来了吗?”   “嗯。”   电话挂断后不久,那人一边抖动着身体,一边问:   “你老婆打来的?”   “不是。”我否认道。   “女朋友?”   “嗯。”我轻轻地说,随后便迎来了第一次高·潮。   ·   等我和他两个人精疲力尽地躺倒在床·上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在浴缸里放满了热水,“您先泡着,您泡完我再洗。”   我点了点头,指着他手袋里露出的半截万宝路说:“给我支烟!”   他一愣,走过去拿了一支,递到了我手上。   我点着后,塞进嘴里,“你以后就跟我吧,多少钱你开个价。”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点了一支烟,直接坐在了浴缸对面的白色地砖上,一言不发地抽着。   一支烟抽尽,他把柳絮一样的烟灰弹在了浴·室的地漏上。   “哥,咱们是一对一,对吧?”他问。   “一对一,什么意思?”   他低头笑了一下,“就是说我只陪您,不包括您的朋友。”   他的话让我忽然笑出声来,我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在了地上,“这个你放心,我这人好吃独食,没有和别人分享的习惯。”   他把烟蒂捡了起来,扔进了马桶里,然后按下了冲水键,他说:   “行,哥,那我以后就跟你了。”   “不想出个高价?”我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的眼睛问。   “就是这样的身体,就是这么长的东西,您看着给就行。”   “那一百万,明天打到你卡上。”   “行。”   “你现在有住的地方吗?”我问他。   “有,是租的房子。”   我点了下头,“我的一个朋友移民去了国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他在郊区有套别墅,你明天就搬过去吧。”   “成,谢谢哥。”   在泡了十五分钟后,我从浴·室出来,把钥匙甩在了桌上。   他洗完之后,也没有离开,在另一张床·上睡下了。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熟,又做了同一个“梦”。   不对,那不应该叫“梦”,应该叫“魇”也对。   因为这个“梦”从它开始的那一刻起,就从未结束过,它反反复复,重重叠叠地折磨了我十五年。   在那个深沉的“梦魇”中,我一直还是那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从来没有变过。   ·   2001年的春天,我们年级来了一个转校生。   她是个日本女孩,而来是极漂亮的日本女孩。她的名字叫美雪,藤原美雪。   自从她来了之后,每到下课时间,我便经常和几个伙伴一起去她班级门口看她。   2001年3月31日,我偷偷委托她班级里的好友,给她递了情书,想约她在4月1日赏樱。   4月1日当天,下课铃声一响,我便去了樱花小道。   不过与我同时到达的,并不是美雪,而是一群高矮不等的男生。领头的那个人我认识,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父亲在中央做官。   那人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问:“听说你给那个日本妞递情书了?”   我黑着脸,看着那个躲在他身后和美雪同班的好友,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他妈敢出卖老子!”   “卖你·妈个比。”那人说着上来又给了我一巴掌。   我不甘心被打,其实从小到大,我也没有被谁这么打过,我还了手,用脚踹到了他的裆·部。   他弓起了腰,连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他身后的六七个人表情一愣,随后一哄而上。   天色忽然黑了几分。   十几分钟后,我浑身剧痛地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想抬手爬起来,发现那只手竟然毫无知觉。刚才那个人又突然走了上来,对着我的头猛踹了两脚。   最后他把脚踩在了我的头上,把我的脸按进了泥里。   “你想玩日本妞是吗?”他狞笑了一声,“行,你先把老子的下边捋直了,老子就让你玩。”   说完,他让人把我架了起来,然后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腰带,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渐渐涣散,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一侧的樱花,那花开得好美,白得像雪一样,像极了她的名字。   4月1日,是愚人节,而我之所以特意选择在这个日子向她告白,是因为这世间所有的告白,在4月1号这一天,都还有退路。   可是,这一切精心准备的退路,这一切殚精竭虑的安排,在今天都变得退无可退。   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我隐约听到有人嬉笑着说:   “张嘴,跪正含稳不要咬……”   我被人用地上的枯枝敲开嘴时,四月的樱花正从枝头无声地凋落,如同那一去不回的年华。   ·   第二天,我从那无尽的梦魇中突然醒来,发现身后的床单已经湿·了一片。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忽然听见从洗漱间里传来的流水声,不久之后,昨天的那个男人从里边走了出来,他朝我笑了笑,然后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我躺在床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出了会神,回过头时,又看到他拿出了酒店的挂烫机,正慢慢地整理着我的西装和衬衫。   我走到电视柜前,拿起昨天丢下的钥匙,递给了他,并告诉了他具体的地址。   等我洗漱完毕,换好所有的衣服之后,就让他陪我去餐厅吃饭。   吃过饭,我和他在酒店前分别,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马上喊住了他:   “嗳,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把双手插在兜里,许久没有转身,仿佛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直到我朝着他走了过去,他才转身一笑,一脸阳光地回答道:   “我叫楚寒。”   第8章 裴叶   店长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家里赶剧本。   “那位小姐又来了,她说想见你。”   我烦躁地用手敲了敲MacBook冰冷的银色触控板,长吁了一口气,“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等我换好衣服,发动汽车往书店赶的时候,心情依旧郁闷,因为时值九月,秋雨缠·绵,只要下雨,她就肯定会来,也不管我忙不忙。不过所有的烦躁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又都在突然间烟消云散了。   今天的她很特别,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书店门口,嘴唇苍白,眼神涣散,双手紧握着一把绯色的竹骨绸伞,面朝细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了?”我走过去,有些担心地问。   她好像并没有发现我过来,突然间瞪圆了眼睛,咬紧了嘴唇,仿佛被吓了一跳。   我拉开了店门,让她进去,然后给店长做了个手势,请她准备两杯冷萃咖啡。   书店里的电视正开着,是电影频道,正在重播一部电视剧的庆功会,画面中正好有季燃和美雪的身影,他们两人正手握香槟,深情对望。   我没有让店长换台,慢慢观察着美雪的反应,谁知她脸上毫无喜悦,只是目不转睛地呆呆望着画面中的自己,在画面结束时,突然凄然一笑。   这一笑,竟然笑出泪来。   我吓了一跳,傻傻地看着她一边笑着,一边用白细的手指不断抹着从眼角涌·出的眼泪,很久之后,我才想起需要掏出纸巾递给她。   收尽泪水之后,她一直低头喝着咖啡,等一杯咖啡去了大半,她突然抬头问道:   “你这有地方吗?”   “什么地方?”我奇怪地问。   “就是正儿八经休息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指了指通向二楼的楼梯,“这上面还有一层,被我用做工作室了。”   “能带我上去坐一会吗?”她问。   “当然。”   我和她沿着狭窄的楼梯一路上行,她进门后,四处看了一下,最后径直走进了卧室里。   我倒了两杯茶水,放在木盘上,在端进卧室的刹那,又被她吓了一跳,木盘突然倾倒,茶水撒了一地。   她竟然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一·丝·不·挂地躺在了我的床·上。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脱·光了之后便显得更加白了,是那种精致的白,柔和的白,令人讶异的白。在遇到她之前,我甚至不曾想过世间竟然会有如此精致白·皙,仿若透明的女子。   尽管如此,我却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小心地收拾着地上碎裂的茶杯。   不过她却并没有因此放过我,而是趿着我的拖鞋,直接走到了我的面前。尽管她双·腿并拢,站得笔直,但举头处,关于她身体的所有秘密,依旧一览无余。   我用尽全力在脑子里想着对策,却又因为这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我就像被谁击晕了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前那个雪白的人影又突然弯下·身体,把我的头紧紧地揽在两团极富弹·性的东西上面,等我的意识彻底苏醒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穿过了我的腰带,揉搓·着我下面的东西。   我其实并没有生气,最后却条件反射般一把推开了她。   她忽然整个人呆住了,好看的眼睛里渐渐升起了一团雾气,不久之后,从那雾气深处又折射·出了粼粼的水光,像多雾的早晨蓄满春潮的西子湖。   “对不起……”我口不择言道,其实心里完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没关系。”她神色冷淡地答道。   说完,她便开始穿起衣服来,从胸·罩开始,一路穿到了鞋子,最后拿起包,出了门。   在走出房门的刹那,她突然回过头说:   “我本以为这种事,没有男人会拒绝。原来你和季燃一样,都不过是个摆设。”   “摆设”这个词像飞驰的流矢,击中了我的要害。   她下楼之后,我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后走到窗边,用手撩·开了白色窗纱,正好看到她一个人撑起绯色的竹伞摇摇晃晃走向停车场的背影。   雨停了,她却还一直打着伞。   也许这就是她最近常来的原因。   ·   美雪走后,我抱着电脑坐在了椅子上,目光直视着电脑屏幕,却一连几个小时一个字也打不出来,在脑子里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切换的都是美雪的肉体和背影。   我抬头看了看时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窗外依旧一片霓虹,夜色暧昧而朦胧,我便更没了写剧本的心思,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双手环抱,盯着眼前的手机出神。   我在等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通常会在午夜刚过不久打来,打电话的女孩常常在这时喝得烂醉,需要我带她回家。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我本来寂寥的人生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我左边站着一个只要是雨天就会打伞过来的美雪,右边站着一个只要是午夜醉酒就会打电话过来的晚晚。   在开始的时候,我其实是禁止晚晚十二点之后给我打电话的。一来我和她非亲非故,并没有必须帮助她的义务;二来,她的午夜铃声已经严重影响了我本来规律的睡眠。   不过这丫头总是没有记性,无论我说多少次,她每次都答应得很好,但每次都照打不误。可能这跟她总是醉酒有关,也可能是她的主动选择,刻意为之。其中的原因我并没有问过她,慢慢地也就懒得问了。   不过人真的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任凭我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都难以改变她分毫,最后,她却改变了我,让我逐渐养成了等她电话的习惯。   ·   十二点四十五分,我的手机终于响了。   接听之后,只听到听筒那边传来了她疯狂的笑声。   “爷,我给你说个特别好玩的事……”   我还没来及回答,她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今天接了一个秃顶的老头,他一边弄一边问我:是跟我·干爽,还是跟你男朋友干爽?   我说当然是跟你了。   他开心极了,弄完之后多给了我一千块。   哈哈……哈哈,可是他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男朋友。”   我没有说话,一直等她说完,才沉声问她:   “你在哪呢?”   “怎么……不好笑吗?”她答非所问地说,“那我再跟你讲一个,前段时间我接过一个帅哥,人很高,肌肉很结实,他问我:昨天我们干了几次?   我说:五六次吧。   他又问:那你高·潮了几次?   我说:十几次吧。   其实那天我喝断片了,完全不知道和他发生了什么,你说好笑吗?”   “你到底在哪呢?”我尽量克制地问道。   “这是哪啊,我也不知道……”她醉醺醺地呢喃道。   “站着别动,用微信发位置给我。”   “嗯,好。我听你的……爷,我都听你的……”   过了几分钟之后,我的微信突然震动了一下,我打开一看,她给我发来了一张自拍。   照片中,她好像正一个人站在街上,周围黑洞·洞的,一点光线也没有,她苍白着一张小·脸,正对着镜头傻傻地笑着。   “我他妈让你给我发位置,你他妈发的什么?”我没好气地质问道。   “哦,我发错了吗?”她迷迷糊糊地问,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了,“爷,你别凶我,好吗?我知道自己错了。”   等我开车出门,导航到她所在的区域,已经是后半夜了。她倒在郊区一个酒店后面的菜地里,睡得正熟。   我站在篱笆外,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用手推开了用竹子扎的小门,背起她,放在车子的后座上,然后脱掉了她的鞋子,用袋子装好,放在一旁。   我在马路牙子上捡过她,在酒吧门口捡过她,在派出所休息室捡过她,在公园长椅上捡过她……,这一次,竟然是在菜地里。   我不禁发现了一个问题——随着我捡她的次数越来越多,经验越来越丰富,她也变得越来越放肆。   我和她的这种关系,简直就像玩游戏一样,我的等级越高,装备越好,思路越清晰,她这副本就越难刷。   ·   等我驾车返回书店,把她拦腰抱到楼上时,已经是天色近晓,晨光微露了。   我把她放在床·上后,又给她灌了一杯白开水,本以为她会一觉睡到下午,没想到她很快便悠悠醒转了过来,双手抱膝,靠在床头上,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还喝水吗?”我问。   她摇了摇头。   我和她彼此都沉默了起来,四周寂寂无声,只有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打扰到你了吧?”她突然问。   我没有说话。   她嘴角一抿,突然哭了起来。   我狠了狠心,这一次没有给她纸巾,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把她惯坏了。   “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找你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表情倔强地朝我伸出手道,“给我手机,我把你的号码删了。”   我想也没想,直接把她的手机丢给了她。   她接过后,翻找了一阵,在作最后决断的时候,却又突然抿紧了嘴唇,拇指始终悬在那里,没有按下。   我靠在椅子上,喝了口水,“我这次能侥幸把你从菜地里捡回来,下次说不定就是去哪个水沟里帮你收尸。我已经累了,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工作了。”   “不做这行,我怎么生活?”她反驳道。   我低头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养你啊。”   她一愣,忽然笑了一下,随后又哭了起来。   “你养我,怎么养?你敢娶我吗?”   我没有回答。   “女人要的,最终是一个归宿,不是谁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情人……”   说完这话,她穿好了鞋子,拎着包向门外走去。   在她即将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解释道,“我是认真的!我们之间其实还有别的可能,不是结婚,也不是让你活在阴暗处,做我一辈子的情人,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好了,两个人……一辈子都在一起。”   霞光透过窗纱映在她的身上,她最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我感觉她僵硬的身体已经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她突然把包放下,走了过来,站起椅子前,紧紧地抱住了我。   她说:“爷,有些东西脏了就是脏了,就算你肯把她从脏水里捞出来,漂洗干净,难道就真的能忘掉她脏时的样子了吗?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也知道你是心善的,所以我才会每次喝醉了都忍不住给你打电话,一次又一次忍不住想要靠近你一点,再靠近你一点。可是我也明白,无论如何……我都已经回不去了,你明白吗?不是现在回不去了,而是在很久之前,从我被人弄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回不去了。   爷,我们断了吧……”   她的泪水簌簌落下,浸·湿·了我的衣领。我趴在她温暖的怀里,想了又想,最后说:   “晚晚,其实每个人都有重新开始的权利。”   “爷,您是著名的编剧,前途无量,而我,只是个卖肉的。他们哪天想吃了,就叼在嘴里咬一口,哪天吃腻了,把我随口吐掉又有什么不好?这种肉我不做,还有很多人等着做呢!以后等我挣够了钱,就一个人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找一个喜欢的男人嫁了,对我来说,那才是重新开始啊!   我知道你喜欢我,也想接受这种喜欢,可是我还是会害怕啊,害怕我一旦接受了,就会一辈子活在被你抛弃的恐惧里,因为你和他们是不同的,我是有把柄在你手里的……”   “晚晚……”我想出声打断她,却突然被她用手捂住了嘴唇。   片刻后,她松开了我,忽然站得远远的。她又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我的电话号码,这一次,她抬起细弱的拇指,毫无犹豫地按了下去。   手机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她又突然哭了起来,弯弯的眼睛里挤满了伤感的泪花。   她说:“爷,我一直不明白,人的一辈子为什么要那么长啊?如果只有一秒,那该有多好啊!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敢对你说我爱你了啊!”      第9章 藤原美雪   从裴叶的店里出来后,我坐在车里,用手臂狠狠地砸着方向盘,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手腕痛得快要断掉为止。   我靠在座椅上,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了手机,重新打开了那条短信。   短信有两条,第一条是文字:   “我是楚寒,今晚十点,郊区冷水路公园入口,不见不散。”   第二条是照片,是他和季燃两个人的合影。照片好像是在景区拍的,背景里充斥着绿树繁花,风光旖旎。照片里的他正和季燃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季燃一脸轻松,笑得清雅迷人,他也同样笑着,只是那笑容,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我想逃,就像预感到危险的动物一样,可是我环视四周,却发现自己几乎无处可去,最后,我选择逃到一个男人的怀里。   我本以为只要我献上自己干净的肉体,就没有男人会拒绝,他们都会爱我,保护我,接纳我,然而,他不一样,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了我。   原来这世上最让人悲哀的并不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而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是九点整,我打开了导航,输入了地址,随后一键启动了车子。   半个小时后,汽车驶入了冷水路。   因为郊区我不怎么来,对这附近并不熟悉,直到进入冷水路,我才发现这是一条盘山公路,在公路中段地势平缓的山坡上建了一个公园,叫冷水路公园。   我到公园之后,没有下车,因为四周黑黢黢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来这里之前,我也有过猜测,知道楚寒约我去的公园不会热闹非凡,很可能地处偏僻,行人稀少,只是我从没想过这里别说行人,连路灯也没有一个。   我忽然反悔了,启动了汽车,想按原路返回,就在这时,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我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手机号,这通电话正是那个发短信的号码打来的,我瞬间双·腿僵直,连手臂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感觉自己被人监视了。   我蜷缩在座椅上,透过车窗向四周望去,发现从路对面的树丛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手握着一部手机,正往这边看着。   我突然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赶快拿起手机,关闭了屏幕。   四周又重新陷入了黑暗里,我望着那个人慢慢放下手机的姿势,把身体靠在座椅上,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   等我再度睁开眼,想要启动汽车时,却突然听到一阵手指敲车门的声音,随后我看到一张脸,猛然贴在了我左侧的车玻璃上,那张脸正阴冷地笑着,一脸地得意。   我吓得大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启动了车子,急打了一把方向,那人大概低估了玛莎的启动速度,似乎被带倒在了地上,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碾死了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条件发射般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完成漂亮的转弯,反而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般直接冲向了对面的梧桐树。   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接着我整个人趴在了安全气囊上,逐渐失去了知觉。   ·   等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车门已经打开了,楚寒正把我抱向后座,我挣扎着从他怀里逃脱出来,摇摇晃晃地把手拄在车门上,恼怒地问:   “你想干嘛?”   “你着什么急啊。”他一脸得意地审视着我狼狈不堪的表情,“我不过是想跟你出来叙叙旧而已。”   “叙旧?在这种地方?”我努力撇着嘴,想给他一个鄙夷的笑,没想到嘴角还没拉起来,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我扶着头,蹲在地上,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背,然后打开了后边的车门,把我推了进去。   “老实别动,一会送你去医院。”   他说完,看了看车况,最后打开了前门,又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把匕首,一下刺破了鼓起的安全气囊,随后他若无其事地坐下,重新启动了汽车。   不过汽车并没有驶向医院,而是开进了空无一人的公园里。   “你干什么,放我下去?”我恐惧地大声喊道,同时把手伸向了把手,我拉了几下,发现车门早已经被他锁死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往里行驶太远,几分钟后便靠边停了车。   他说:“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他打开手机摆·弄了一阵之后,把他的手机丢给了我。   那是一个视频,视频不太清楚,但能看得出是在一个酒店拍的,视频里是两个人亲热的画面。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地站在床前,正跟趴在床·上的另一个人行鱼·水之欢,突然响起了一阵手机的铃声,两个人也停止了亲热,翘着屁·股的那个人接起了电话:   “不回去了。”   “嗯。”   那声音低沉里暗含·着一丝沙哑,竟然是个男人。   那人挂断电话之后,我听到楚寒问他:   “你老婆打来的?”   “不是。”   “女朋友?”   那人似乎沉默了一下,随后点着头“嗯”了一声。   那声音过后,我捂着嘴,突然哭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了自己打过的那通电话,忽然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忽然明白了楚寒发给我那张照片的含义。   随后视频中传来了季燃一阵接一阵的呻·吟,那声音缱绻而低沉,嘶哑而诱人,像极了公猫叫·春。   我捂住了嘴,又忍不住想要呕吐起来。这时楚寒突然打开了后车门,扑了过来,那手机顺着我的手指滑下,落在了脚垫上。   楚寒掀起了我的连衣裙,直接扯掉了我的丝·袜和内衣,我没有反抗,没有眼泪,甚至没有拒绝,我突然变得冷静异常,像一具鲜活的尸体一样。   我知道他有匕首,了解环境,又有远强于我的力量,而我与他相比,几乎一无所有,甚至就在刚才,我感觉自己连一个仅剩空壳的男人都失去了。   他进入我时,我感到剧痛无比,但我还是咬紧了牙,把背部弯成了拱形,硬是一声没吭。楚寒停了停,忽然把那东西拔了出来,他问:   “美雪,你下面为什么那么紧,你不会还是处·女吧?”   他见我不吭声,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斥着讥讽和猖狂,像是突然捡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嗳,美雪,你真是处·女啊?”他再次确认道。   我依旧没有吭声。   “切……”他突然打开了后座的阅读灯,掰开了我的双·腿,仔细地查看起来。   片刻之后,他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听起来少了几分得意,多了几分慌乱,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刻意。   他重新趴在了我的身上,亲吻着我的耳·垂,对我身体的各个部位持续地爱·抚起来,慢慢地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了热量之后,他重新进入了我,只是这一次,他不再粗暴。   他选择站在了广阔的车门外,动作轻柔地重复冲击着我的身体,我趴在狭窄的后座上,一脸麻木地盯着脚垫上持续播放的手机视频。   这一刻,我和我的男人正被同一个人用同一种尺寸的东西摆·弄着,他舒服地呻·吟连连,我却流着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在视频里的季燃发出高·潮前的呻·吟时,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竹取物语》来,那是中国的艺术家在日本表演的一场皮影戏,他们做了很多小人,在后台用线吊着,艺术家们技艺娴熟,随着他们扯动丝线,那些小人像真的活着一样。   当父亲为我讲解皮影戏的原理时,我一度觉得那些不会动,不会说话的漂亮小人可怜极了,而现在,我自己不正是那些被丝线吊着的小人吗?母亲的家族在那头拉扯着,季燃的家族在这头摆·弄着,现在不过是又多了一个楚寒而已。   而楚寒与他们不同的地方仅仅在于,他是一个人,而他们是一帮人。   ·   楚寒作为男人,在那方面无疑是优秀的,在我精疲力尽,濒临崩溃的刹那,他突然把我拉了起来,从后面扼住了我的咽喉,我变得呼吸困难,挣扎间不自觉地收紧了下面,他忽然趴在我耳边说道:   “美雪,那天你不应该离开我的。在你二十岁的时候,你说什么也不让老子草,现在你快三十岁了,第一次还是留给了老子,这他妈就是你的命,知道吗?你注定就只能当我的婊·子。”   说完这话,他突然射了出来。   我趴在后座上,双手无意识地抓取着,口中拼命地呼吸着空气,片刻后,我感到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回过头,发现他正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抬着头愣愣地看着我,眼角挂泪,狼狈不堪,完全没有一点强·奸犯的尊严。   我收拾了裙子,靠在后排座椅上盯着他的眼睛问:   “你不怕我报警?”   “报警?”他怪异地一笑,掏出了刚才那把匕首,突然扔进了草丛里,“今天来的时候,我想过几种方案,最差的一种就是不准备让你活着回去了,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你走吧!”   我默默地穿好鞋子,表情奇怪地看向他,“为什么没有必要了?”   “呵呵……你们都结婚那么长时间了,他连碰都不愿意碰你,甚至连处都懒得给你破。对他来说,你不过就是条家养的母狗罢了,一条……可以证明他是个直男的母狗。”   “你胡说!”   “呵呵……胡说?我如果是胡说,你就不会一直到刚才都还是处·女了。”   他的话,让我咬紧了牙,我往前走了两步,举起手想要打他,面对他狰狞而疯狂的表情,最终又不得不把手放下。   楚寒突然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说你,我和你一样,都不过是他的一条狗罢了。我明明是攻,明明是’哥’,明明是1,不是0,我明明已经把他骑在了□□,明明已经把那东西插·进了他的身体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受,就像是他把我骑在了□□一样?为什么啊,你告诉我?”   楚寒说着说着突然自己哭了起来,我虽然身体疼痛难忍,却还是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就像刚刚是我把他强·奸了一样。   “我不知道。”我想了想,慢慢坐回了刚才的地方。   不久之后,他慢慢收起了眼泪,完全平躺在了地上,他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出声说:   “其实答案我很早之前就明白了,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罢了。   这是一个由权利和财富主宰着的世界,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听他说完这话,我向前走了几步,像他一样躺在了地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忽然想起母亲的话来:“婚姻这东西,并不负责终结寂寞……结了婚去找一个情人,只有情人才能消解寂寞。”   我转过头,看向楚寒清瘦修长的侧影,“我不会报警的,你放心吧。”   他没有说话,仍是抬着头看着星星。   “楚寒,和我好吧……”   他忽然笑了一下,“‘好’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我咬了咬嘴唇,“你知道的,那是什么意思。”   “想让我做你的情人?”他露骨地表达道。   我攥紧了手,贴向身体的两侧,最后清晰地回答道:“对。”   “你还真是他·妈·的不要脸。”他嗤笑了一声,继续数落道:“大学时,那么多人追你,你看都不看,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连个朋友也没有,就好像全世界都应该供着你一样。现在呢,你是在求我吗?”   我看着他,表情酸楚地一笑,面对他的奚落,我始终没有反驳。   “那行,说说你的价码吧?”他突然放缓了语气问道。   “价码?”我在心里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钱来。   “你难道想让老子免费给你服务不成?”   面对他语气烦躁的质问,我想了想,最后说:“五十万。”   “呵呵,五十万?”他又讥讽地笑了起来,“你男人可出了一百万。”   “那我出两百万。”我立马果断地说道。   他没有吭声,就那么一直躺在雨后湿漉漉的地面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最后,他说:“钱是你亲爹,是吗?”   我皱了皱眉头,一头雾水地问:“什么?”   “钱是你亲爹吗?”他重复着说道。   我一时间愣在那里,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这么说。   他突然站了起来,拍了拍后背的泥土,“老子不干,你找别人吧。”   第10章 楚寒   季燃让我住的别墅位于郊区的半山上。   别墅有三层,一层是客厅和厨房,二层是书房和卧室,三层是棋牌室,另外各种生活用品,家用电器也一应俱全,倒也不用特别再去买什么。   虽然我对季燃怀着很深的成见,但其实他对我还算不错。他知道这附近人烟稀少,交通不便,所以在两周后,就送了一台奔驰给我。他每隔两三天过来一次,有时留下过夜,有时刚弄完就走,相比之下,我为他付出的,其实很少。我不过是在接到他的电话之后,提前烧好热水,注满那个大得离谱的浴缸,然后打开冰箱,为他炒几个菜。   比较让我意外的是他对吃的东西不太挑,但对那方面的需求却异常强烈。他的需求又不像是正常人的渴望,而像是某些强制性的需要,就像瘾君子之于毒品,吸血鬼之于血液一样。有时我感觉他明明已经高·潮多次,早已不堪重负,双·腿颤抖了,就劝他算了,他却非要我继续下去,一直干到两个人都累倒为止。   在搬进别墅后不久,我便渐渐感觉身体吃不消了,同时吃不消的,还有心理。   虽然我在上面,虽然我占主导,但我却感觉自己根本不是攻,更像是一个受,或者说更像一截会直立行走的生·殖器。他需要的根本不是人,不过是一台能听懂人话,会调整姿势配合他的机器而已,而且这机器还不能坏,最好永远没有保修期。   虽然我不愿承认,但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不过只是他的一件玩物而已,玩腻了,他早晚都会把我丢掉。   ·   一切都是在慢慢进行,慢慢改变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仅存的一点好感,也在他一次又一次无节制的龙阳之爱后慢慢变成了仇恨;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想起了美雪,想起了往事,想起了屈辱和悔恨,我对这个世界潜伏已久的恨意,也在一次又一次望向四周荒芜的庭院时也慢慢变得刻骨,终于,我重新拿起了那把匕首,给美雪发送了照片。   在她的车里,我强·奸了她,后来我发现,她竟然还是处·女。等我再次进入她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快·感,我越是用力草她,就越是感到悲伤,就像是在强·奸另一个自己一样。   更让我意外的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反抗,顺从得像一个五百包夜的姑娘。   在我射·出之后,我疲惫地躺在了地上,突然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我突然又想到那个男人来,想起了那个十年前的夜晚。   那晚我把美雪摁倒在了酒店的床·上,本以为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开始,却没想到她突然发起疯来,给了我一巴掌。   她夺门而出后,我一个人躺在了床·上,一直躺了很久,我感觉我想了很多过去的事,在那些回忆里充满了贫穷,庸俗,唠叨和绝望。等我洗了脸,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我还是迷糊着的,感觉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我摸着滚烫的脸,退掉了那个几乎用掉了我半个月生活费的房间。出了酒店的大门,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路过一个酒吧,便闷头走了进去,进门前,我看了看那酒吧的招牌,上面好像写着“茶马”两个字。   我坐在酒吧的吧台附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威士忌,中间去了一次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时,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因为一路上我没有碰见一个女人。   不过这种疑问稍纵即逝,这酒吧里有没有女人关我屁事,我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点了更高级的洋酒,直到把这个月的生活费全部花光之后才走出了酒吧。   我在街上没走两步便觉得头晕目眩,怎么站都觉得地是歪的,就在我将要倒下去的瞬间,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突然走了过来,把我揽在了怀里。他留着中长发,形容清瘦,笑起来的时候感觉很暖,像是六月午后的太阳。   他问我:“你没事吧。”   “没事,你是谁啊?”   他笑了笑,搀扶着我走进了刚才那家宾馆,开的房间正好是我傍晚离开时的那个房间。   我被他扔在了床·上,他脱掉了我的裤子,我隐隐地能感觉到将要发生的事情,我挥着手,想要推开他,但我喝醉了酒,最后,一切终究都是徒劳。   他最后还是进入了我,不过他的活很好,什么时候该激进,什么时候该停止,把握得炉火纯青,弄到最后,我竟然觉得很舒服。   第二天清晨,他临走之前把一沓钱丢在了床·上,他说:   “对不住了,今天出门急,忘记带钱了。”   他说话很轻,嗓音也很好听,但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却让我觉得,我自己像个鸭子,我被他嫖是理所应该的。   “我要告你。”我恶狠狠地说。   他站在门口,吃惊地回过头,随即表情轻蔑地一笑:   “你告我,凭什么?你身上有伤吗?”   说完,他的脚步声便逐渐消失在了门外。   我忍着屁·股间传来的剧痛,叉着腿一步一步往洗漱间走去,在镜子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便下楼往学校走去。   回到学校,我直接去了图书馆,找到了《刑法》,翻到了强·奸罪的定罪标准上。   等我合上《刑法》之后,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   在我颤抖着身体,慢慢走出图书馆时,天边朝日初升,四周空荡安静,我突然想起兜里的那沓钱来,我翻了翻口袋,把钱掏了出来,点了点,十张,正好一千,正好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对着那明晃晃的朝阳,我突然笑了起来,这大概就是天意!   最后这天意指引了我,告诉了我,我终于不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了。   第二天,我就去旧货市场买了一把匕首,用磨刀石磨得锃亮,时时揣在怀里,有事没事就往那家酒吧跑。   我想找到那个男人,我要报复他,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夺回我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的尊严。   时间兜兜转转,过去了一年,两年,三年,直到我毕业了,那个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那所学校毕业后,我没有去别的城市,因为我还有心结。   我在当地的一家保险公司找了一份清闲的工作,虽然工资很低,不过还好,足够我在“茶马酒吧”喝酒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妙,我越是想要往前,就越是被推到完全相反的另一边,不知道从过往的哪一刻开始,连我的性向,也慢慢地变了。   泡吧的时间长了,我也渐渐有了“朋友”,不过都是“男朋友”。因为“茶马”是一家BL酒吧,没有女人。   ·   今年四月的一天,我照例来到了“茶马”,点了一杯野格,一个人慢慢地喝着。   我是最近才喝这种酒的,他像糖浆一样粘·稠,又带一些中药的苦涩,同我平日的心情类似。   酒吧的电视正开着,上面播放着一则娱乐新闻,那是一场豪门婚礼,美雪是幸福的新娘,而那个帅气的新郎我也认识,他经常来这个酒吧,只是我们从未说过话。因为他坐卡座,我坐散席,档次不同,阶级各异。   那一夜,我同样烂醉如泥,同样被人扶起,同样被人当成了玩物,不过这一次不是一个,而是五个。   他们用绳子把我的四肢吊在暖气片上,从凌晨一直折磨我到天亮。   他们为首的那个人我认识,外号“龙王”,圈里著名的双性恋,一个拉着箱子寻肉的高手。   他的背景深厚,就算偶尔闹出人命来,也总能找人摆平,是一个惹不起,也没人敢惹的角色。   在一波又一波的绝望和痛楚中,我没有等来重生,最后只是等来了屈服。   我流着泪,努力从绳网中抬起了头,我对他说:   “我错了……主人。”   他嘴角一张,突然笑了起来,跟在他身旁的四个人同时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   原来快乐与痛苦之间,只差了这么一步。   原来我泥溷在生活的洪流里痛苦了那么多年,只是因为面对权利和财富,我还没有选择屈服。   ·   在我强·奸了美雪之后,她说她不会报警,如果这只是小说中的桥段,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但在当时,我却真的相信了她。   后来事实证明,我的判断也并没有错,但是即便如此,却并不代表我可以放过她。   “因为她,我失去了一切。”我毕竟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生活了整整十年。我曾经恨她恨得彻骨,现在收拾她变成了我唯一的乐子。   一周之后的一个晚上,我知道季燃出差,就打电话把她叫了出来,让她跪在了冷水河河床的石头上,我拽着她的头发,从后面不停地草她。   我看着她不断摇摆的腰·肢,听着她迷离凄楚的呻·吟,最后我用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喉咙,细细地感受着源自她身体深处的脉动,我忽然间觉得——我们终于平等了。   她趴在石头上仰起了头,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像在月下奔涌不息的河。   我用手拍了一下她雪白的屁·股,“我不想做你的情人,让我做你的主人!”   第11章 裴叶   自从那晚之后,晚晚便消失了。   我和她之间没有电话,也没有微信,她选择了主动抽离,我选择了主动适应。   我不用熬到午夜再去等她的电话,不用因为找不到她再担心受怕,慢慢地我的作息也规律了起来。   在她消失的同时,美雪仿佛也跟着消失了,六月末到七月初,连续下了两个周的雨,可她一次也没来过。   其实我本来应该庆幸,但我却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蛋糕,不知道被什么人突然切走了一部分。   另外,我的烟瘾也大了起来,原来一天一包的小苏烟,突然变成了一天两包,偶尔还感觉不够。我每天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强迫自己必须每天面对电脑十二个小时以上,就为了把所有的精力都转移到创作上来。   就在我刚调整好自己,刚要进入状态的时候,七月中旬的一个雨夜,一通电话突然打破了这种持续多时的沉寂。   她来电话时,我睡得正熟,所以醒来后觉得手机铃声很噪,像一团不断跳动的火。   我接起电话,就听到她喊了一声:“爷……”   我没有回答,并非生气,而是突然觉得她这声“爷”,竟听起来格外亲切,完全没有了初次听到时的阶级感。   “爷,我错了……”她带着哭腔重复道,“你不要挂我电话。”   “你在哪呢?”我淡淡地问。   “这是哪,我也不知道。”   “发位置给我。”   几分钟后,我的微信铃声响起,我打开一看,她又发来了一张自拍。   自拍里的她,正对着镜头甜美地笑着,还摆起了剪刀手,感觉像一个诡计得逞的小丫头。   就在我刚想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她又突然发来了自己的位置,那位置与我所在的位置竟然是重叠的。   我对着手机屏幕轻轻一笑,下楼开了门。   她就站在门外,穿着我们初见时那身青白色的学生服,梳着双马尾,背着一把木吉他。   “你不是把我的号码删了吗?”我故意逗她道。   “您写剧本写傻了吧?”她嘟着嘴回呛道,“难道不知道有个功能叫’云备份’吗?”   我挑了挑眉,最后无可奈何地一笑。   ·   她上楼后,我示意她坐在沙发上,然后给她倒了杯热水。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我刚在酒吧演出完,正好路过,就想上来看看。”   “看看?就只是看看吗?”我用调侃的眼神看着她。   她的脸轻轻一红,在暖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动人。   “我已经给圈里的人说了,那种活我不想干了,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她绞着手指,最后扭扭捏捏地回答。   我吃了一惊,很久没有说话。   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因为这代表着她与自己一部分的过去正式决裂,而要想获得新生,她必然能想到会困难重重。   “你是要回老家了吗?”我忽然想起她以前说过的话来。   她摇了摇头,“我想继续当歌手,已经有一家公司愿意为我出专辑了。”   “那恭喜了。”我笑着说,“是因为这个,所以不想做了?”   她又摇了摇头,“爷,你也知道的吧,现在已经不是出张专辑就能养活自己的时代了,更何况跟我签约的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之所以不想做还是因为前几天接了一个客人,他跟你一样,是个搞艺术的。   他问我:你知道女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是什么吗?   我回答:是胸吗?   他摇了摇头。   那是腿,大长·腿?   他还是摇着头。   那是屁·股?   他继续摇头。   我有点生气,不愿意再猜了,正准备穿好衣服,回家睡觉,他突然抱住我,告诉了我答案,你猜他怎么说?”   我想了一会,说“不知道。”   “他说:其实女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是脑。”   我突然笑了起来,鄙夷地骂道:“伪文艺。”   “所以啊,我就问他:先生,您同谁的思想性·交过吗?您最后高·潮了吗?”   我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最后他怎么说?”   “不知道。”晚晚摇了下头,“还没等他回答,我就出去了。其实最让我生气的并不是他的话,而是他的思想。因为他是在同我做完之后,才跟我讨论这个问题的,说什么女人最性·感的部位是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意思不就是说——因为你是个没脑子的女人,所以我才懒得同你的思想性·交,所以最后只能勉强用一下你的身体。你说卑不卑鄙?”   “卑鄙。”我说,“非常卑鄙,简直卑鄙极了!”   “我也这么觉得。”晚晚红着一张小·脸,一脸气呼呼的表情。   我捏了捏她的脸蛋,“那你为什么刚从一个文艺工作者的阴影里走出来,又跑到另一个文艺工作者这里?”   “爷,我觉得你跟他不同,你比他真。”   “‘真’这个词,可不能乱用!你还不懂这个词的分量。”我继续捏着她的脸蛋说。   “可我就是想用在你身上。”她不服气地嘟着嘴说,“原来我做那种工作,不过就是为了赚钱,为了积累人脉,想着哪一天自己能遇到贵人,就能一步登天,只是那贵人一直没来,我却等来了一个又一个魔鬼。   他们打我也好,折磨我也罢,不管怎么作践我都行,我始终相信我再脏,也总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可是现在竟然有人想把那最后一块地方也夺走。”   “晚晚,他们不配。”我握住她的手说,“他们不配夺走你的梦想,你要永远相信一点,禽兽……总是隐藏在最高处的。”   她突然靠了过来,伏在我的怀里,许久没有出声,安静得像一只久伤不愈的小动物。   等我松开她后,发现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痕,泪落无声,摇曳如檐前的雨滴。   她坐在不太明亮的灯光里望着我,在哽咽了一下之后,突然出声问道:“爷,你想听歌吗?”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摇了摇头,“太晚了。”   她点了点头,拼命吞咽着泪水,“嗯,知道了,爷,那我先走了。”   我咬了咬牙,“我送你回去。”   她说:“不用,这个点还能打到车。”   在楼下,看她用滴滴叫的车马上就要到了,我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晚晚,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麻烦,或者遇到什么困难了,直接找我。”   “爷,我知道。”她转过身,用手整理了一下我的衣领。   “以后不准再喝酒了!如果真想喝,我可以陪你,虽然我喝不多……”   “那我以后喝醉了,你还会来捡我吗?”   “当然。”   她又突然哭了起来,仿佛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永远也流不尽的泪水。   “那……还会带我回家?”   “当然。”我用手给她擦着泪道。   “那我就不喝了。我听你的,爷,我都听你的……”   ·   七月末的一天,小雨,我正坐在店里喝咖啡,美雪突然推门进来。   她染了一头性·感的卷发,抹着与肤色极为相称的红唇,穿了一身青花瓷图案的旗袍,开叉开到了大·腿·根,手里拎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伞头上正挂着清凉的雨滴。   我朝她挥了挥手,她笑了一下,给雨伞套上塑料袋后,便朝我走了过来。   我问:“你今天怎么有空?”   她向店长要了一杯咖啡,低垂着眼,没有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出什么事了?”我追问道。   “就算真出事了,你关心吗?”她突然盯着我问,眼神轻佻而酸楚,就像一头被踢进了陷阱,已经放弃了挣扎的猎物。   我没有回答,低头喝起了咖啡。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她突然问:“能陪我出去走走?”   我看了一眼窗外像雾一样朦胧的雨,点了点头。   在店门外,她打开了那把白色的油纸伞,撑在了我的头顶。   我推了推她的手,说:“不用。”   她也不再客气,一个人打着伞,漫步走向雨中,我只穿了一件短袖POLO衫,紧跟在她的身后。   美雪的身材本就高挑,旗袍开叉又高,如雪的长·腿随腰·肢的扭动不断暴露在七月的长街上,再加上手里那把精致的白色油纸伞,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不过,她是加强版的,是能让人躁动,让人心·痒难耐的《雨巷》。   为了不让自己的魂魄完全被她勾走,我紧赶了两步,与她平行。   我问:“美雪,你家里到底有多少把伞?为什么每次带来的伞都不同?”   她歪过头,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没数过,一千把总是有的吧。”   “一千把?”我吃了一惊,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吧!”   她又加了一句:“我有收藏雨伞的癖好。”   “收藏?就像有人收藏邮票那样?”   她点了点头,“我这样的人比较少见吧?”   “嗯。至少在遇到你之前,我还没见过。”   “嗳,裴叶,你觉得……我们两个相遇,是缘分吗?”   我低下头,对她这个问题有些抗拒,看着她修长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就连一小部分屁·股的阴影都一览无余,我突然觉得今天的她和往常相比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我一时又想不起来,最后只能敷衍道:   “是不是良缘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孽缘。”   美雪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像是听到了特朗普当选的希拉里一样。   她辛苦地笑了很久之后,突然问:“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脱·光了吗?”   我感觉心脏一停,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   我摇了摇头,“为什么?”   “因为我想把第一次给你。”她停在一个窄巷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第一次……”我站在雨中,如同梦呓般重复道。   如绸的细雨渐渐打湿·了我额前的长发,隔着雨幕,我忽然感觉到她身上那股无处安放的忧伤来。   “对不起……”我说。   “没关系。”她坦然地回答道。   “现在……还来得及吗?”   话刚出口,我看着她一身暴露的青白色旗袍,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好笑起来。   “已经来不及了,对吧?”   她站在雨中,长久地望着我,眼底突然变得像伞面一样潮·湿。   “嗯。”她点了下头,“我已经把‘它’给别人了。”   ·   回到书店,我们便抱在了一起,我们做了。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那一夜她完全解放了自己,像一头饥渴了几万年的野兽,我感觉自己在一夜之间被她夺走了所有。   我用手抚摸着她汗涔·涔的脊背,问了一个所有男人都喜欢问的问题:   “觉得怎么样?”   美雪虚弱地笑了笑,又把手放在了我最敏感的地方,她问:“你明天有空吗?”   我揉搓·着她白得像玉一样的身体,想了想,开玩笑道:“明天两国交战,死伤百万,你说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吗?”   她打了我一下,“明天陪我去看一下娄玉清吧?”   “老娄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舌癌,晚期。”她吐了吐舌头,解释道。   我才发现她的舌头很特别,又细又长,就连刚才裹住我下·体时的触感都与她人不同。   “不可能吧?”我咽了咽喉咙,专注地问。   “后天就要动手术了,听陈佳说要割舌头,以后都不能说话了,所以我想明天去看看他。”   “季燃呢?”我奇怪地问,“他不陪你去?”   “他?”美雪撇嘴一笑,“最近天天往北京跑,说是出席什么商业活动,其实不过是为了泡一个当红的小鲜肉。”   “这你也知道?”   “我们没睡过,不代表我们没有互相了解过。”她摆平枕头,直接躺下,看来是不打算走了。   “所以,你明天去,还是不去?”   “去。”我说,“我也跟老娄好长时间没见了。”   ·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我便开车和美雪一起去了老娄家。   他家在市中心附近最好的别墅区,十几分钟就到了,进门时他正和陈佳吃着早饭,檀木的餐桌宽大而古朴,正中间摆着一束白色的铃兰,香气清雅,花开正盛。   不过吊诡的是得病的那个神色如常,对电影配乐侃侃而谈;没病的那个肿着双眼,几次想笑,又终归神色凄然。   等他们吃完饭后,陈佳去厨房收拾,美雪也跟着去帮忙,我和老娄走到了阳台上,他招呼我坐下后,便打开了电陶炉的开关,用日本铁壶煮起了武夷岩茶。   在喝茶的间隙里,他拿起一旁的花洒,给阳台上的一株小叶紫檀浇起了水。   他浇水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仿若一个正悉心照顾新生婴儿的父亲。我一边喝茶,一边不解地望着他,并且时间越长,便越发不解起来。   “老娄,这树已经死了!”我忍不住提醒他。   “我知道。”他头也没回地继续浇着那些光秃秃的黑色枝桠,“这树两年前就已经死了,连叶子都落光了。”   “那你浇水还有什么用?”我奇怪地问,“难道还想着它哪天能活过来?”   他摇了摇头,“别的植物或许还有可能,但小叶紫檀死了就是死了,叶子落光就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它浇水呢?”   “裴叶,你知道人最邪恶的地方是什么吗?”他扭过头,表情认真地问。   微弱的晨光映在他的半边侧脸上,把他的脸部线条塑造得幽深而坚韧,我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但最终还是觉得这个问题太大,太深,我回答不了。   “你觉得是什么?”我请教道。   “人最邪恶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要追求意义。”   说完他便不再说话,转过身握住花洒,继续给那株已经死去了两年之久的小叶紫檀浇起水来。   ·   时间过得很快,七月,八月转瞬而逝,等到了九月,剧本创作也基本到了尾声,我的时间也变得充裕起来。在这期间,晚晚曾来过几次,每次都背着吉他,我听她唱歌,听她说话,偶尔把她抱在怀里,和她发生关系。   同晚晚相比,美雪简直已经疯了!   只要季燃出差,她就肯定会来,在床·上,地板上,沙发上,茶几上,在这个工作室的角角落落,她都同我试了一遍。她表现出了一种与原来的典雅羞涩截然不同的特质,她不停地挑逗我,抚摸·我,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有种把之前的缺憾当做亏欠,一定要补过来的感觉。   甚至有一次她主动提出,要把晚晚喊来,三个人一起做一次,我有些生气,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感觉她完全把晚晚当成了玩物。   她也对我的举动颇为不屑,“就你把个公交车当宝了。”   听到“公交车”这三个字,我便更加生气了,正想着把她拽起来,好好地跟她理论一番,就在这时,晚晚突然打来了电话。   我滑动了手机,那边迅速地传来了她疲惫而平静的嗓音。   “爷,你在哪呢?”   “我在工作室,你呢?”   “我刚从录音棚出来……”   “新歌录完了?”我有些兴奋地问。   “没有,不录了。”   “为什么?好不容易有一个出道的机会。”   她沉默了一下,“爷,我怀·孕了。”   我一愣,感觉思绪突然一片空白。   美雪在这时突然坐起身来,伸出了又尖又长的舌头,慢慢裹住了我的下面,我突然又有了反应。   我问她:“嗯,你有什么想法?生下来,还是打掉?”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声里掺杂着一丝轻微的哽咽。   她说:“爷,你为什么不问……这孩子是不是你的?”   我说:“我相信你,如果孩子不是我的,你就不会给我打电话了。”   “爷,你为什么要相信我,我不过就是个卖肉的。”   我点了支烟,看着美雪不断忙碌的侧脸,直截了当地说道:“因为有些东西,我早就丢了,你却一直还记着。”   她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笑得非常开心,她说:“爷,如果那东西我真的还留着,就一定会掏出来给你。”   “不用。”我说,“你给我,我也用不了了。还是说眼前的事吧,这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打掉吧,除了打掉,也就只能打掉了。”   我没有出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爷,其实我觉得生活在最底层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因为不知道如何选择而头疼,因为对我来说,选择从来都只有一个,关于生存这道题,无论我怎么做,答案都不会错。”   “那……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吧?”   “不用,爷,我自己去就行,你去了,我怕我会突然舍不得。”   “那我一会给你转十万块钱。”   “不用,爷,十万太多了,这条命不值这个钱。”   我突然感到心痛如锥,“晚晚,你恨我吗?”   “不恨,我谁都不恨,真的。”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在所有的客人里面,你对我最好了。那些打我的,骂我的,我都不记恨,我怎么会恨你呢?微信群里的人都说我傻,竟然跟客人交朋友,她们说我犯了大忌,早晚是要吃亏的。爷,你知道为什么外围从来不跟客人交朋友吗?”   我抚摸着美雪的卷发,轻轻说:“我不清楚。”   她自嘲似地一笑,“因为没人想被白草。”   我声音干涩地一笑,她继续说道:   “爷,可是我不想变成她们那样的人,我觉得我还是想要相信的,如果一个人真的什么都不信了,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不就只剩下我自己了吗?所以,我才下决心要打掉这个孩子,因为我们之间一旦有了孩子,我们的关系就变了,在你眼里,我就变得跟她们一样了。”   “晚晚,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   “爷……,我累了,不想再幻想明天了。我只有一个愿望,你能答应我吗?”   “什么愿望?”   “明天我打掉孩子之后,你能让我靠一会吗?就一会就行,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我也不要你的钱,你能给我口饭吃就行,我只想陪在你身边,看着你,就一天也行。”   “傻·瓜……”我闭上了眼睛,感觉下面突然失去了知觉,我推开了美雪,哑着嗓子问:“你在哪呢?”   她突然沉默了一下,随后轻轻地说:“我在你书店对面,咖啡馆二楼的卫生间里。”   我浑身一颤,后背跳出一层冷汗来,因为我知道,从咖啡馆二楼的卫生间能看到我工作室的全景。   “你们应该拉上窗帘的,爷,如果被别人偷拍下来,他们可能会敲诈你的。”   “对不起,晚晚。”   她突然又沉默了起来,不久之后,忽然语调沉静地问道:   “爷,你爱我吗?”   我苦笑了一声,“我现在说爱你,你还会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她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回答道,“那如果我说,我不是要监视你,只是想偷偷地再看你一眼,然后去这条街的私人诊所做手术,你信吗?”   “当然。”我用同样毋庸置疑的语气回答道。   虽然在这种情境里告白,显得很怪异,但我最后还是从床·上坐在起来,望着对面二楼窗帘后那个正拿着手机的小小的身影,缓缓说道:   “我爱你,晚晚,真的……真的爱你。”   她说:“爷,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我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就是他们送我钻石也好,给我现金也罢,我爱陪不陪;但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不嫌我,对你,我永远都是免费的。”   第12章 藤原美雪   裴叶接了一个电话,突然慌了。   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忙着穿衣服。等他收拾完,我也已经匆忙地穿上了高跟鞋。   最后他披上风衣,我拿起雨伞,一前一后出了门。   我感觉我和他就像被一个无形的东西扫了黄一样,他像一个形色匆匆的嫖·客,我像一个束手就擒的小姐。   下楼后,他出门便直奔对面的咖啡馆,我拿伞站在朦胧的夜色里,看着眼前的雨丝出神。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仿佛天上的雨神也失恋了。   我喜欢雨,后来因为雨喜欢上了伞,各种各样的伞,因为伞又喜欢上了Younha,韩国的一个歌手,她唱起《雨伞》来非常动情,能唱出一种被雨水淋在身上的感觉来。   最后因为《雨伞》和Younha,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不久之后从咖啡馆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女孩。   那女孩我见过,在四方酒店的门口,她那次没穿衣服,被裴叶捧在怀里,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猫。   至于她的名字,裴叶说过,应该是叫“晚晚”。   裴叶在说着什么,晚晚正小心地反驳着,隔着雨雾,他们说话的声音我听不清楚。突然,裴叶跪了下来,是单膝下跪,随后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盒子。   晚晚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眼角飞溅出晶莹的泪。   我看到裴叶在试图解释着什么,嘴唇嗡动,喋喋不休,突然变得让人生厌。   最后,晚晚点了下头,伸出手来,他从那个盒子里拿出一个晶亮的东西,温柔地套在了她的手上。   这不像是求婚,简直像是骑士的效忠宣誓。   我下意识地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不是四月,今天也不是愚人节。   可这个男人的行为却比愚人节可笑多了。   看着晚晚扑进他怀里的身影,我一个人撑起雨伞,瑟缩着肩膀,缓缓向停车场走去。   ·   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九月的冷风沿着车窗的缝隙卷进来,我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忽然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觉得我可能错了。   我爱错了,也想错了,至少,不能算全对。   首先我对这个男人也许并不仅仅只是喜欢而已,要不然这种心如刀绞,手不能握的痛苦便无法解释。   其次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啊!不论是作家爱上外围也好,外围爱上了作家也罢,这种不对称的爱情始终是盲目的,也因为盲目,所以才正确。   可是对我来说,爱情却从头到尾从未盲目过。   我喜欢楚寒,不过是因为楚寒喜欢我;我嫁给季燃,不过是因为季燃向我求了婚,而这门婚事,母亲非常满意。既然大家都满意,又有什么不嫁的理由呢?   一直以来,母亲都极力灌输给我一种社会观念——你可以嫁给财富,嫁给权势,嫁给一切,但唯独不能嫁给爱情。因为在婚姻中,只有爱情是最不可靠的。它是一种纯粹的,全意识的东西,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你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这种观念不能说不对,但真的全对吗?   我忽然为自己感到了悲哀,我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愚人节来。   其实我自己也并非完全没有盲目过,至少曾为某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盲目过一次。   如果那天那个人真的出现,或许现在的一切都会不同。   ·   回到别墅,季燃不在,我脱了衣服,疲倦地躺在了床·上,在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楚寒的电话,我犹豫了一下,最后按下了接听键。   “到我这来,今天一个朋友的酒吧开业,地址我一会发你微信。”   “可是,季燃一会可能会回来……”我推辞道。   “放心,他去北京了,刚从我这走的,说要一个周左右才能回来。”   “可我困了……”   “你装什么啊?”他说,“他去北京干什么,你难道会不清楚?反正我们俩现在都已经被他抛弃了,你还跟我装什么贞洁烈妇啊?”   挂断电话,我补了妆。因为犹豫,竟然把口红涂歪了一点,最后不得不擦掉重来。   从本心来讲,我渴望着刺激,渴望着坠落,但是又希望那坠落的地点,高度,甚至迎风的角度都是由我自己掌控的,而不是突然被谁用脚踹下去的。   这就是我和楚寒之间想法的区别。   大概也是因此,在临出门之前,我给母亲打了一通电话。   “みゆき?”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一个女声突然问道。   那声音熟悉而又陌生,但那是母亲的声音没错。   我突然红了眼睛,像个被惯坏的孩子般开口乞求道:   “妈,我想离婚。”   “为什么?”她吃惊地问。   “他是……同性恋。”最后三个字我嗫嚅了很久,在说出之后竟然整个人大汗淋漓,感到痛快异常。   母亲许久没有出声,好像被吓到了。   “妈,我想离婚。”我继续哀求道。   “他打过你吗,みゆき?”   “没有。”我说。   “钱呢,不给你?”   “那倒不是。”   “不允许你找男人?”   “他没说过,也没阻止过。”我实话实说。   “那你为什么要离婚?”母亲语若寒冰地问。   “难道有钱,有男人,就够了吗?”   “那你还想要什么?”   “我……”   “みゆき,别傻了,如果你离了婚,后面还有一大群女孩等着嫁给他呢。”   “妈……”   “我以为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以为我早已经告诉过你了,你可以在爱情里憧憬一切,但千万不要憧憬幸福。”   “我还以为是反过来的……”   “曾经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嫁给你父亲,到头来却发现,越是唯一的,越不容易被抓·住。”   “妈……”   “因为季氏的支持,我们家的企业最近发展得很好,以后你弟弟接手的可能性很大。”   我忽然心酸地笑了一下,“其实这才是您不同意我离婚的原因,对吗?”   “みゆき,这世界不过是一泓冷水,不要虚掷自己的热情。”   我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抬手挂断了电话。   ·   我下楼开了车,驶出车库时,发现雨比刚才下得更大了,路上的积□□,玛莎行在上面,并不像车,倒像一艘红色的小船。   “这世界像河,玛莎如船,我孤身泅渡,呵呵,很完美!”   到达楚寒说的酒吧时,已是深夜,我打开包厢的房门,里面烟雾缭绕,男男女女坐了一排。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会这么热闹,正想关门退出,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一把把我拽了回去。   “来都来了,还跑什么呀。”一个陌生男子把手放在我的腰上,朝我的脸上喷了一口烟。   那烟没有烟草味,却让我头晕目眩,感到恶心,我条件反射般推开了他,他个子精瘦,又笑嘻嘻地凑了上来,露出一排黑黄的牙。   就在我吓得浑身颤抖,正想要夺门而出的时候,楚寒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行了,猴,她是我叫来的。”   那个叫“猴”的男人似乎有些忌惮楚寒,突然停下了脚步,动作滑稽地朝他敬了个礼,挤眉弄眼道:   “得嘞,寒哥。”   说完便坐回了沙发上,用手去撩另一个女孩的裙子,那女孩正躺在沙发上,眼神迷离地用吸管吸着一个塑料瓶,不知道对眼前的事情是毫无察觉,还是早已适应。   楚寒指了指那女孩手里的瓶子,问我:   “玩不玩?”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总感觉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跟鸦片差不多。   “不玩。”我果断地摇了摇头,“我想回家。”   “回家?”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你什么意思?”我问。   他也不说话,转过身拿起一把黄铜锁,穿过门栓,把门直接从里面锁死了,然后把钥匙一把扔给了刚才那个叫“猴”的男人。   “想走,你问他要啊……”他歪着头,看着我,怪异地笑着说。   我看着那把巨大的黄铜锁,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恐惧像一种剧毒,瞬间在我的全身蔓延,我颤抖着,最后忍不住哀求道:   “楚寒,你放我出去吧,求你……”   他突然笑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用力拍了两下手,满屋的男男女女瞬间安静了下来,他语调揶揄地问:   “这位小姐说她想走,大家同不同意?”   几秒钟后,整个房间爆发出一阵哄笑。   “猴”突然尖笑了两声,讨好般说道:“今天这顿是寒哥请的,当然寒哥说了算。”   其他人一并附和。   我站在门前,感觉自己就像一坨超市肉铺里正等待被售卖的鲜肉。   楚寒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了一粒红色的药片,掰了一半,随后递到我手上,“吃了它,就放你走。”   其他人又再度哄笑起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光头男人出声讥讽道:   “阿寒,你小子倒是懂得怜香惜玉啊。”   楚寒没回他,只是表情专注地看着我。   我看了一眼那撒了一桌的红色药片,想了想,觉得就半片而已,吃了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我说:“你先把门打开……”   楚寒朝“猴”使了个颜色,“猴”也不负所托,手脚麻利,不过几秒钟,我便听到了身后锁簧弹开的清脆响声。   “吃啊!”楚寒撇了撇嘴角,一脸鄙夷地催促道,“十年前你都有种打老子,现在没种吃半粒药片吗?”   我强作镇定地对他笑了一下,随后把药片放进嘴里,合口咽下。   “行了,走吧。”楚寒表情温煦地笑了一下。   我犹疑地看了看他,还没等我转身,便又听到身后传来了清脆的锁簧关闭声。   “猴”正倚在门前,表情得意地朝我摇晃着手里的钥匙。   “你干什么?”我生气地对楚寒说,“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楚寒的唇角突然闪过一抹邪魅的笑容,“我是想让你走的,可他们不让,我有什么办法?”   “无赖,我要报警。”   我刚说完,包便突然被他抢走,我突然惊慌失措起来,脚步凌·乱地用手乱夺,可是楚寒却像故意耍我一样,每次在我就要碰到的瞬间,他都会适时地把包抽走。   一来二去,整个包厢里充彻着嗤嗤的笑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个叫“猴”的男人突然一把搂住了我的腰,用手在我的胸口乱·摸,我望向楚寒,楚寒就跟没看见一样,抓起一粒红色药片,放进了嘴里。   这时,“猴”突然问道:   “寒哥,今天怎么个弄法?还是您第一,然后哥几个划拳,排个序?”   楚寒走近一步,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不用,你们一起来吧,我想,她是不会拒绝的。”说完,他又拿起一粒红色药片放进了自己的口中,笑眯眯地问道:“对吧,美雪?”   我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面孔。   “真的?今天您不是第一个了?”猴仿佛还是有些不信。   “我平时草她都草腻了,送给你们尝尝鲜,不行?”楚寒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那感情好啊。说实话,寒哥,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这么白的妞,您的大恩大德,弟弟永世难忘。”猴用一股甜腻腻的口气奉承道,他随之呼出的一股绵细的香气,让我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刚才那个有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突然放下了瓶子,操着一股闽南腔试探着问道:   “阿寒,这小妹来路正吗?不要明天早晨哥几个从这屋里出去,直接被她送进苦窑里。”   我张了张嘴,刚想出声说话,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然后感到浑身发热,有一种醉酒的感觉,突然很想说话,很想大声喊,想让所有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不是出来卖的,我有家庭的。”我努力克制着自己,大声反驳道。   我刚说完,便感觉右脸重重地挨了一下,一个穿着恨天高和超短裙的女孩突然站在我身前骂道:   “臭婊·子,你说谁是出来卖的?这屋里哪个人是出来卖的?”   说完,她便开始动手脱我的衣服,在右脸挨了一下之后,我感觉浑身轻飘飘的,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一样,任由她一件又一件,把我扒得精光。   看到我下意识缩成一团的身体,她突然得意地一笑,趴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知道你刚才吃的东西叫什么吗?那叫麻·古,你还以为是什么保健品呢,傻·逼……”   她刚站起来,就被楚寒一脚踹倒在地上,楚寒用手一把扯开了她的抹胸,阴恻恻地笑着说:   “秦玉,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刚才骂谁婊·子呢?你们女人只要吃了麻·古,哪一个不是婊·子?你骂她,那你呢?”   那个被踹倒在地的女孩却一点也不恼,用一双修长的腿直接勾住了楚寒。   她说:“寒哥,您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楚寒刚脱掉了裤子,那女孩便乖巧地主动含·住了他的雄物。   ·   在那个包厢里,我第一次明白了麻·古的恐怖。   在所有人都吞了麻·古之后,整个包厢立刻陷进了一种死循环里。那个叫“秦玉”的女孩替楚寒口着,一直口着,重复,重复,再重复,连着两三个小时,他们两个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之后便是两两一组,男人趴在女人身上,或者女人坐在男人身上,也是重复,重复,再重复,我感觉自己的下·体一直灼热,湿·润,仿佛像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洞,我感觉自己第一次丧失了时间的概念,脑子里只想着重复地去做,去爱,去填满,以及被填满。   才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而已,我从最初的极力抗拒,到中间的半推半就,最后,索性岔开了双·腿,闭上了眼睛。楚寒突然在这时走了过来,一边轻·咬着我的耳·垂,一边问道:   “美雪,知道那东西最神奇的地方在哪吗?”   我没有出声,因为我懒得回答。   “上大学的时候,那么多人喜欢你,而你却几乎什么人也不喜欢,你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就像希腊神话里永不坠落的女神一样,而现在呢,现在你主动张开了双·腿,闭紧了眼睛,尽情地享受着,连趴在你身上的男人是谁,你都懒得看一眼。”   “美雪,我喜欢这样的你,这样的你,让我觉得,我们终于平等了,我们终于一样了。”   “这药片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它能摧毁人的道德。你说这东西到底是谁发明的,怎么不给他颁一个诺贝尔奖呢?”   “坠落吧,美雪,坠落吧……。如果道德让我们感到痛苦,那还不如及时行乐!”   ……   吃了“麻·古”之后,他变得喋喋不休起来。   最后甚至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我耳边说了多久,我只记得他突然间张开了嘴,死死地咬住了我的上臂,我感觉到了疼痛,但那疼痛却并不明显,明显的只是快·感,一波接一波的快·感,最终那些快·感被放大出来,汇成了一片汪洋。   “或许母亲并没有说错,人有钱就好了,钱能买来玛莎,能买来CHANEL,能买来男人,能买来快·感,能买来除了幸福婚姻之外的一切。这样的生活,我不要,后面还有一排小姑娘等着要呢,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   ·   正午时分,我在包厢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昨晚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太阳高升的时刻,归于沉寂,像见不得光的地底人,睡倒在个个阴暗的角落。   我强支着身体,在一片狼藉里找回了自己的衣服,穿好了高跟鞋,一个人歪歪扭扭地向停车场走去。   我坐在车上,发觉眼前的视线模糊,看什么都是重影,我勉强启动了车子,把头靠在座椅上,吹了一会空调,过了十几分钟之后,我还是下了车,走到路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   回到别墅后,我三天没有出门,一直头晕恶心,三天只吃了一顿饭,睡了一个小时的觉,中间我上网查了一下,明白了麻·古是冰·毒的一种,我现在有一些戒断反应。   我只吃了半片,论说反应不应该这么强烈,在我睡了一个小时之后,忽然间想起中间还有人喂我吃过这种药片,至于那人是谁,吃下去了多少,我已经记不清了,唯一隐隐约约记着的只有自己主动张开的嘴和吞咽时那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晚上走进浴·室泡澡时,我看着镜子里全身布满了齿痕的自己,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拿起浴缸旁的电话,在拨通110的刹那,又不得不将电话放下。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让我放下这通电话的,不是尼采的话,而是我发现在我想起那晚的时候,我的下面又湿·了。   原来在一个谎言之后,是另一个更大的谎言;原来在一念地狱之后,并没有高山,而是一个更深的地狱。   原来他并不是想让我死,他是想让我活着,像他一样活着。   他不过是想要证明,当站在高处的人被他拽下,被他踩在泥里,也会变得和他一样堕落。   我们,终究只是凡人而已。   ·   泡过澡,我系紧浴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房间的一角出了会神。   突然,我听到外面起风了,不久之后,雨水随之降落。   我想了想,穿好拖鞋,走向了别墅深处的衣帽间,我启动了按钮,巨大的橱门缓缓打来,将近五十平的丁字空间里,摆放着我珍藏了二十年的近千把雨伞。   我转着弯看了一圈,最后拿起了一把伞头焊着一个银色天使的蓝色雨伞。   那是我极钟爱的一把伞,伞头处的天使名叫“彩虹”,是中国一位著名雕塑家的作品。   之后,我换了衣服,启动车子,向“天堂”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跟自己说好的,要写人人都能看懂的白话文,他娘的,写着写着又变味了。 连续十次申签被拒,我好恨我自己。 写他娘的什么深度? 写他娘的什么艺术? 写他娘的什么文学?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写写重生,写写穿越,写写娱乐圈的套路文吗? 二营长,拿刀来,我要把自己这双贱手剁了……   第13章 裴叶   美雪来时,我正坐在店中的一角做最后的剧本修改,这一次她拿着一把蓝色的伞,却浑身湿漉漉的,像是没打伞一样。   我对正坐在一旁看书的晚晚说:   “晚晚,上楼去拿条毛巾来。”   晚晚放下书,点了点头,沿着楼梯向楼上走去。   美雪沉默着坐了一会之后,突然问:“裴叶,能不能出来说两句话?”   我看了一眼正从楼梯上下来的晚晚,合上电脑,点了点头。   美雪站了起来,笑着朝晚晚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电脑,示意晚晚稍微等一下,便跟在美雪身后,拉开了店门。   站在店前的屋檐下,她点了支长款的女士香烟,夹在指间,缓缓抽着。   我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她说:“很早就会了,但几乎没怎么抽过。”   我转动了两下僵直的颈椎,也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来,点燃一支,无声地含在嘴里。   “嗳,裴叶,你真的要跟她结婚?”   “这还有假?婚我也求了,孩子都有了。”   “她怀·孕了?”美雪诧异地问。   “嗯。”   “孩子是谁的?”   “废话,当然是我的。”   “你说是就是啊?”她表情轻蔑地一笑。   “我觉得是。”我一字一句,表情认真地说。   她忽然奇怪地望着我,似同情,似拷问。   “你难道……对这个世界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还是说,你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我实话实说。   “听不懂算了。”   我顿了顿,同样问了她一个问题,一个我自己也解答不了的问题。   “美雪,你知道人最邪恶的地方是什么吗?”   美雪脸上的表情忽然凝滞了一下,她低头想了想,随后表情茫然地摇了摇头。   “人最邪恶的地方就在于,她们无论做什么都要追求意义。”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问。   “不清楚。”我也摇了摇头,“这话是娄玉清说的。”   她抿着嘴笑了一下,把烟蒂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裴叶,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不清楚。”   “因为我觉得你是有灵魂的,就像这黑夜里的光一样,我则是那追着光奔跑的影子。”   “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影子?”我奇怪地问。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因为我跟你不同,我是没有灵魂的。对没有灵魂的人来说,生活不是生活,生活只是重复。”   她的回答让我很意外,我把最后一口烟深深地吸入体内,随后向她确认道:   “一种死循环?”   “对啊,所以我才觉得自己需要光的指引。只是,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她用手把那束光捡了起来,揣在怀里拿走了。”   我心中一酸,开玩笑道:“难不成我是手电筒?”   美雪笑了出来,“你是什么其实无所谓,这只是个比喻。现在你已经找到你的结果了,而我的结果,我还在找……”   “美雪,其实……”   我话刚说了一半,便被她用手捂住了。   她的手,小小的,凉凉的,忽然抬起,黏在了我的嘴上,像被秋雨打湿的柳叶。   “裴叶,我们都不要太贪心……”   说完她踮起脚尖,吻了吻我嘴唇的位置,不过中间却隔着她的手,那只小小的手,她始终都没有放下。   吻完我,她突然抽身,站得离我远了一点,然后她突然举起了手中那把蓝色的雨伞,递给我说:   “送给你,作为临别的礼物。”   我奇怪地看着她,最后把伞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了一下。   那把伞做工精美,线条利落,一看就知道不是廉价物品,更何况伞头上还焊接着一个银白色的小天使,他正张开了翅膀,似要展翅飞翔。   “这把伞是国内著名的雕塑家瞿广慈的作品。”她解释道。   “我记得原来跟你说过,送伞不吉利,你为什么还要送把伞给我?”   “因为我讨厌你啊!”她戚戚然地笑着说。   我把伞握在手里,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她却突然间收起了笑容,用一种让我永生难忘的语调再度解释道:   “因为伞,和’散’同音。送伞,代表着我要和你诀别。”   我身体一颤,“美雪,我们……”   “裴叶,我们……总归是没有结局的,原来没有,现在又多了晚晚,就更没有了。”   说完,她便孤身踏进雨雾里,向停车场的红色玛莎走去。   这一次,她双手空空,什么伞也没打。   我看着她形容消瘦,失魂落魄的背影,突然拿着伞冲了过去,片刻后,把那把蓝色的雨伞撑在了她的头顶。   她扭过头,面色苍白的一笑,眼角正好有水珠滑落,不知是泪是雨。   我和她并肩向前走去,不久之后,她靠向了我,把头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肩上。   在车前分别时,她在我的面前站定,用手捏住我衬衫的扣子,一粒一粒地仔细扣紧。   我散开的衬衫扣子并不多,一共三粒,她很快便扣完了。扣完之后,她似乎觉得还不够,从嘴里叹了口气。   我开始愤恨起那扣子的数量来,如果有一千粒,一万粒该多好,那样她就能一直扣下去了。   她垂着头,大概是在脑子里组织着临别的语言,可最终她又什么也没说,她踮起脚,轻轻地吻了我。   这一次,我们的嘴唇之间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她和我吻了很长时间,从嘴唇冰凉一直亲吻到气息火热。她的眼角又有水珠滑落,落到了我的嘴里,味道苦涩,是眼泪无疑。   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说:“再见,裴叶。”   我说:“再见,美雪。”   ·   后来九月过去了,十月也过去了,美雪果然没有再来过。   十一月下了最后几场雨,她还是没来。   时间到了十二月,突然不下雨了,空中飘起雪来,她就更不可能来了。   同我所想的一样,她送了伞,我们便真的散了。   ·   十二月一个周末的夜晚,天空飘着小雪,我正坐在椅子上对着剧本出神,因为有几个道具在市场上不好买也不好做,我正想着怎么修改,突然间有人敲起门来。   我看着窗外如锅底一样的天色和窗台上素裹的一抹银白,不禁有些奇怪,我合上电脑,开门一看,竟然是季燃。   “好久不见了,裴作家。”在我愣神的瞬间,他突然一脚跨了进来。   “季总今天怎么有空?”我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奇怪地问。   “我刚从北京回来,顺道来你这看看。”他穿了一身黑色风衣,坐在沙发上,翘着腿,脚上穿着一双浅棕色皮鞋。   我想了一下从机场到他寓所的路线,忽然有些不明白这“顺道”是什么意思,就像一个人要从东北去俄罗斯,却非要先跑到广东和一个朋友见面吃早茶一样奇怪。   我说:“嗯,季总,那你车上的导航可能坏了。”   他抿了口茶,突然笑了起来,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你和美雪在一起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   我吃了一惊,感觉头顶和后背跳出了一层汗,还没待我开口,他又继续说:   “我还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外围走得很近,连剧本也懒得写了。”   “你听谁说的?”我诧异地问。   他得意地一笑,“你和美雪可以继续交往,但是必须和那个外围断掉。”   他的这句话彻底打消了我最后一点向他道歉的念想。   “美雪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他转着眼睛想了想,“一个听话的女人?”   “你把她当成过人吗?”我气愤地质问道。   “喂,裴作家,你这话就过了,你睡了我的女人,还反过来指责我,这恐怕不是你一直坚持的’君子之道’吧?”   他的讥讽绵里藏针,我自知理亏,便没有辩驳。   “其实我还是尊重她的,所以从没在金钱和自由上管制过她,甚至我发觉她喜欢你之后,也一直默许让你们交往,毕竟她是个活生生的女人,她也有那方面的需求,难道我对她还不够好?”   我冷笑了一下,觉得季燃的这种逻辑已经不能用“恬不知耻”来形容了。   “剧本我已经写好了,美雪也已经跟我断绝关系了,我和那个女孩已经求过婚了,估计过几天要领证,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季燃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额前的青筋浮起,面部的肌肉也有些痉·挛。   “你他妈疯了吧?”他一脸不可思议地吼道,“你要娶个外围?”   我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歇斯底里,我想了想,淡淡地回答道:   “她怀了我的孩子,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也不想一直单下去了,如果你想解雇我,悉听尊便。”   “你……”他忽然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我,指尖微微颤抖着,好像窗外寒风里的枝条。   我没有任何反应地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站了一会,表情复杂地怒视着我,最后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   “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做什么都一意孤行,从来不懂得审时度势。”   我感觉颈椎又不舒服起来,转着脖子问:“你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表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没什么。我只是曾经以为人都是会变的,别管他原来有多轴,最终都是会变的。”   他喝了口茶,又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后说道:   “你可能觉得我说这话很没底线,但是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跟那女孩分手,同美雪恢复关系,别的我可能给不了你,但如果这种改变能买卖的话,我愿意出一个价格。”   我笑了笑,对他的建议感觉不可思议。   “我不想跟美雪离婚,也不想把关系闹僵,坦白地讲,她需要一个长期稳定的情人,而这个情人当然最好是我信任的人。这样的话,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季总,那我可能要辜负你的信任了。”我看着他,笑着回答道。   他也笑了笑,用手弹了弹我衣领上的一点污渍。   “裴叶,其实我最怕跟你们这些搞文学的人打交道,尤其是你。以你家里的条件,根本不怕被解雇;如果我跟你讲道理的话,你又往往早早地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所以对我这种商人来讲,有很多事,如果用钱搞不定的话,那就很难搞了。”   我说:“季总,我就是个写剧本的,我写的不是文学。”   他转过身看了看我,说:“都差不多。”   送他下楼时,我发现其他店员都在好奇地向这边张望,只有店长一个人在认真地擦着吧台,一脸漠不关心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刚才的疑问来,向季燃确认道:   “季总,您不会在我这安排了个内奸吧?”   季燃的身体轻·颤了一下,脚步一停,随后又马上走了起来。   他最终也没有给我想要的回答。   ·   送走季燃后,我回到工作室继续修改剧本,中间给晚晚打了个电话,晚晚正一个人住在我在临市买的别墅里。   “小区供暖了吧?”我问。   “嗯,供了,挺暖和的。”她说。   “这几天你怎么吃的饭?”   “我每天早晨出门买菜,回来自己做,没事的时候就弹弹吉他,唱唱歌,录下来,放到网上。”   “嗯。”   “爷,你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嗓音突然换了另一种腔调,变得疲惫而甜蜜,“我想你了!”   我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茫茫的雪夜,突然感到一股陌生的暖流正从身边流过。   “等把这个剧本交上去之后,我可能要去剧组待几天,讨论通过后我就回去。”   “嗯。”她乖巧地应承着,然后一个人突然傻傻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呢?”   “我期待着他快点长大,快点从里面踹我一脚呢。”她停了一下,又问:“爷,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都行。”   “爷,自从有了孩子,我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是有希望的,原来等待一个人,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   “嗯,如果觉得累了就跟我说,我请假回去陪你。”   “不用,爷,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关上手机,我望向窗外,雪还在沸沸扬扬的下着。尽管它下得如此努力,也并没有让黑夜变成白昼,但是那黑夜,似乎比平常亮了一些。   ·   第二天一早,我便进了剧组,和剧组的编剧一起讨论了各个环节的布景,服装,道具,以及特效数量,虽然剧本被我修改了多次,但是中间还是有不少问题没有考虑周全。   一周后的一个清晨,我刚从宾馆的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发现天上又飘起了小雪,我给晚晚打了电话,想告诉她我可能还要再待几天,如果她方便的话可以过来找我。   结果晚晚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最后竟然关机了。   我给小区物业打了电话,保安也去敲了房门,但是一直无人应答。   我感到一阵心慌,接着让保安查了监控,监控显示晚晚是昨天早上一早出的门,一直没有回来。   我连忙请了假,开车往临市赶。   到达别墅后,先在屋里找了一圈,最后在茶几上发现了晚晚的手机,手机因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我报了警,警察沿着晚晚从别墅到菜市场买菜的路径调取了沿途的监控,很快有了发现。   经过对比两个超市在同一个时间段内的视频资料,发现晚晚只经过了离别墅最近的那间,而两个超市之间的距离不过百米,中间并不岔路,晚晚就是在这百米之内的监控盲区里失踪的。   ·   “请问你女朋友平时做什么工作,都跟什么人接触,你有没有想到有什么人可能绑架她?”一个做案件登记的警官问道。   “她偶尔在酒吧唱歌,接触的人群比较杂,至于有没有人想绑架她……”我停了停,在心里筛选着可疑的对象,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个想起的竟然是季燃。   “至于有没有人想绑架她,据我所知没有。”我最后强调道。   从派出所出来,我便给季燃打了电话。   “季总,人是不是你绑的?”我没有跟他客套,直接单刀直入地问道。   “人?什么人?”他语调平静地问。   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我感觉自己从那平静中察觉到了一种故作镇定的慌乱。   “到底是不是你绑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依旧平静地回答着。   我却感觉自己像一头身上被·插满了标枪的公牛,已经被他的无情和淡漠刺激得浑身发抖。   “你他妈还有没有人性,她就是个孕妇,你绑她有什么用,有种你冲我来啊。”我吼道。   “你疯了吧,裴叶,怎么跟疯狗一样,我这几天我一直在家,连你说的什么都不清楚,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他突然把电话挂断了。   我无助地蹲在街角一片尚未融化的雪地里,虽然身上穿了厚厚的棉服,却仍然被冻得瑟瑟发抖。我沉思了片刻,又给美雪打了电话。   “裴叶这几天在家吗?”我问。   “他今天刚回来,你问这干嘛?”她语调微弱,好像还没睡醒。   “晚晚失踪了,我觉得是他干的。”   美雪很久没有出声,大概是被吓了一跳。   “失踪多长时间了?”她说话的声调突然紧张了起来。   “到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我感觉她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一样,语气又缓了下来。   “也许她是有什么事突然出去了,你别急,再等等。”   我怪异地笑了一声,不知道她这话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惊魂未定的自己。   挂断电话之后,我便回了家,焦躁地坐下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夜里十二点左右,派出所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案子有眉目了。   我到了派出所之后,有个当值的警官给我放了两段影像,那是关于一辆黑色无牌照面包车的监控资料。   “这辆车从早上7点开进来,一直停在这个区域附近没动,你女朋友是在8点25分进入第一个监控的,然后再也没有从第二个监控里出现,而这辆车是在8点27分从第二个监控里消失的。”   “也就是说这伙人事先踩过点,已经提前摸清了她的生活规律。7点他们把车开进盲区,一直等着她出现,他们可能把车停靠在路边,所有人坐在车里,或者派两个人提前埋伏在道路附近,假装抽烟或者聊天,等她走近便发动突然袭击。并且从绑人,到开车驶离作案区域,他们仅仅用了两分钟。   第一:他们了解她,知道她的长相,知道她会这个点出来买菜。就算不是她的熟人坐在车里,也肯定是熟人在幕后策划,提供了照片和地址。   第二:他们计划缜密,分工明确,执行坚决,反侦察能力强,肯定不是第一次作案。他们是惯犯,而且是团伙,至少有两人以上,三四个人的可能性更大。   第三:时间超过了三十六个小时,他们却没有给我打来任何电话,甚至连一条短信也没发过。说明他们绑架的目的不是图财,而是有人雇佣的他们,雇主的目的也很明确,让她……消失。”   我挣扎了很久,最终才慢慢从口中吐出了“消失”这两个字。   等我说完,发现屋里的几位民警正全部表情愕然地望着我。   “老师,您是做什么工作的?”一个刚才还坐在角落里玩手机的片警突然问道。   “我是个写剧本的,偶尔涉及罪案。”   “我还以为你是同行呢?”   “没有,剧组的讨论会开多了,起个头就要说出个一二三四来,都成了习惯了。”   “您也是个明白人。”刚才那位领头的警察又继续说道,“受害者现在的处境我们不说,相信您也猜得差不多了。”   “短期破案的几率大不大?”我不死心地问。   “这个案子我刚才已经给市局打报告了,刑警队很快会接手调查,具体能不能破案,什么时候能破案,我们也说不好。您说,对吧?”   他的冷言推诿,让我突然沉默起来。    ·   两天时间过去了,晚晚已经失踪了三天两夜了,我从刑警队进进出出,但案件毫无进展。   绑架车辆倒是找到了,明目张胆地歪在郊区小道旁的一条土沟里,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其实我心里也清楚,这种面包车不是失窃车辆,就是报废车辆,找到跟没找到没什么两样。   我难忍心中的煎熬,顺着铺满白雪的街道走得没完没了,也不管去哪,更不管是什么时候,只知道要没完没了地走下去。   在路上,我偶然路过一家专卖刀具的商店,便走进去买了一把匕首,要了最贵的那种,一把匕首花了五千多。   我不知道季燃为什么要绑架晚晚,在我看来,他实在缺乏必要的动机,不过我已经懒得思考了,因为思考这东西有时会主动帮人脱罪。   就算他的动机不足,就算我对他还有很多疑惑,但是除他以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伤害晚晚。   无论是他千疮百孔的道德底线,还是对待美雪的冷酷无情;无论是他手眼通天的财力和人脉,还是偶尔表现出的对晚晚的深恶痛绝,都让他具备了作案的可能性。   正当我焦虑着如何复仇的时候,陈佳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   “明天晚上八点,玉清在市音乐厅有一场钢琴独奏,你来吗?”   “季燃去吗?”我问。   “他应该会和美雪一起吧。”   “嗯,那我也去。”   挂掉电话,我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第14章 季燃   美雪敲门时,我正在书房处理一件公司涉嫌侵权的案子。   她进来后,没有说话,直接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不声不响地看着我,我没有理她,继续给法务打着电话。   直到我挂了电话,她才开口问道:   “裴叶说他的女人丢了,是你绑的吗?”   我交叉了双手,轻靠在椅背上,望着眼前这张面无表情的小·脸出了会神,随后感到有趣地一笑,我发现最近这个女人的心思让我逐渐猜不透了。   “你觉得呢?”我不动声色地问。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摇了摇头,“季燃,我已经懒得猜了。不管是不是你,都跟我没什么关系,就这样吧。”   她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又突然停下,回身问道:   “娄玉清后天有一场独奏音乐会,你要去吗?”   “看时间吧。”我想了想之后回答。   “听陈佳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没头没脑地说,说完便拧开了门把。   ·   处理完公司当天所有的事情,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我打开书房的门,想找美雪问清楚娄玉清的事情,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她的影子。   我笑了笑,直接回卧室换好了衣服,驱车去了楚寒那里。   这一次楚寒没有直接开门,而是透过猫眼看了看,随后才打开了门栓锁。   “人呢?”我问。   “在厨房呢。”   “没人看到吧?”   “没有,他们做的很干净,都是专业干这个的。”   在厨房里,我见到了被尼龙扎带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晚晚。   她正蜷缩在厨房的一角,把头虚弱地靠在一侧的橱柜上,我动手撕掉了她嘴上的胶带,狠狠地给了她两脚,她把身体团成了球状,一声不吭地忍耐着。   我掀起了她的裙子,看到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突然间明白了她团起身体的原因。我冷冷地笑了一声,用手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拉了起来。   “婊·子就是耐操哈!”我转过头笑着对楚寒说。   楚寒也笑了一声,把她重新放倒后,用脚踩在她的头上,我则猛踢她的小腹,她闷·哼一声,突然抱紧了双·腿。   “你们别踢我肚子,我肚子里有宝宝。”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楚寒赶快拿起胶带,重新封住了她的嘴,然后给了她两记耳光。   “吼你·妈……”   她的身体突然有规律地颤抖了起来,像这两个巴掌让她高·潮了一样,同时眼角流出了一行清泪。   我忽然觉得有趣起来,对着她身体的各个部位又是一阵猛踹,她颤抖得更厉害了。   最后楚寒拉住我时我才发现,她已经没动静了。   “死了?”我问。   楚寒说:“应该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   我捋了捋头发,“你处理过尸体吗?”   他摇了摇头。   我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直到内心完全平静之后,才睁开眼对他说:   “杀人不是什么大事,处理尸体才是。你要亲手做,做得干净点,不要给警察留下任何痕迹。”   “嗯,明白,哥。”他点着头回答道。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漫步走向客厅,坐在了沙发上。   不久后,楚寒烤了一支雪茄,递给了我。我轻轻地抽了一口,让烟气在口中缭绕了一会,这雪茄香气浓郁,有种咖啡的香味,不过最让我喜欢的还是结尾的木质香调。   我问:“哪来的?”   他说:“一个朋友送的。”   我点了点头,“这雪茄不错,帮我弄几盒。”   “嗯,没问题,哥。”   我平躺在沙发上,看着头顶的巨大吊灯出了会神,等把一支雪茄全部抽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拿过手机看了一眼,电话是龙王打来的。我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边接电话一边向门口走去。   “兄弟,有空吗?”   “什么事?”我问。   “没什么事,我在酒吧呢,不过来一起喝两杯?”   “行。”   挂掉电话,我坐进了车里,落下车窗后对楚寒说道:   “事情干得利索点,弄完了再给你两百万,出国散散心。”   他弯了下腰,态度异常恭敬。   “明白了,哥,我一会就去买一套工具。”   ·   沿着冷水河回到市区之后,我直接去了“茶马酒吧”。酒吧里客人寥寥,可能是因为最近一直下雪的缘故。   我朝酒保招了招手,问龙王在哪,酒保想了想,把我引向了酒吧最里面的一个包厢。   我推开了包厢的门,看到里边只有三个人,两个穿着暴露的女孩横躺在沙发上,龙王正用嘴轮流给她们喂酒。   “什么事,说吧!”我直接走到他跟前,面无表情地问。   他笑了笑,在两个女孩大·腿上各打了一下,示意她们起来。   “老季,坐啊。”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然后把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推到了我怀里。   我厌恶地伸手扶了她一把,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了一沓钞票,冷冷地甩了过去,“滚!”   她和另一个女孩对望了一眼,然后一齐看向龙王,直到龙王点了头,她们才装好钱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腻腻地说:“谢谢季总。”   我依旧站着,没有吭声。   龙王突然站了起来,拉住了我的手,“对不起了,兄弟,我忘了你不好这口了。”   看着他那一脸不阴不阳的笑容,我有些烦躁地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上,他按了下铃,对酒保说:   “把我放这的酒拿来。”   很快酒保便端来了一瓶酒,看酒标是珍藏级的雷司令,酒保当面打开了酒瓶,倒完酒便退了出去。   我端起酒杯,绕了两下,“我说龙王,你今天又是美女,又是美酒,到底什么意思?”   “老弟啊,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找你说说话不行?”说着他把手放在我的膝盖上,轻拍了两下。   我扫开了他的手,轻抿了一口红酒,“别人说着话我还信,可像您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吃人都不吐骨头的主,你忽悠谁呢?有什么话直说。”   “行,老弟就是爽快。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改天让美雪陪陪我吧?”   说着他端起酒杯,举到了我的面前,我装作没看见一样继续无动于衷地坐着,同时反问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奇怪地问。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要求?”   “你小子……装什么蒜啊?美雪对你忠不忠诚,你难道心里没数?”   我喝干了杯中的红酒,冷冷一笑,“什么人都能上她,就你不行。”   “你他妈……”   “我他妈就是在耍你,你难道看不出来?”   大概他说话从来没有被人打断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那阴恻恻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看起来像恐怖故事里的雕塑一样。   片刻后,他用水晶杯狠狠地敲了一下茶几,那笑容也随之解冻,快速消失在更阴森的表情之下,他面容扭曲地厉声骂道:   “季燃,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上一代有交情的份上,老子今天就让你出不了这个门,你信不信?”   我看着他气愤难平,憋得通红的脸,轻轻一笑,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酒杯。   “对季氏,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问。   “什么误解?你说!”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季氏还和当年一样,不靠着你父亲就经营不了?我也给你提个醒,现在的季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煤贩子了,你父亲也老了,马上就要退休了,但季氏的山,是不会老的,你明白吗?”   他表情呆滞地愣了一会,大概是喝多了,脑子有点直。   不久之后,他尴尬地笑了笑,倒是挺罕见地没有继续生气,而是点了根烟,把身体靠在了沙发上。   他问:“那些事你还记得呢?”   我说:“啊,我是记得呢,难道你忘了?”   他一笑,脸上有些挂不住地说:   “要不哥哥再给你倒杯酒,算陪个不是。”   “不必。”我果断地拒绝道。   他没再出声,小口地喝着酒,直到一杯红酒下去大半,才抬起头问:   “嗳,我说,你娶美雪,该不会就是为了气我吧?”   我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气你,你配吗?我就算现在离了婚,你能怎么样?你敢娶她吗?你那个在中央的老子会让你娶一个日本女人吗?”   他讪讪地笑了起来,没再说话。   我接着问他:“在高中的时候,你为什么阻止我跟她谈恋爱?”   “不清楚,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又喝了口红酒,掩饰着说道。   “呵,不清楚?学校里比美雪漂亮的也不是没有,家世比她好的,更是多了去了,你为什么都不喜欢,偏偏喜欢一个日本女人?”   “你觉得是为什么?”他嘴角一撇,划出一抹冷漠的弧线。   “你说呢?”我继续冷静地反问着。   直到他低下头后,我才笑着说道:   “你在意的不是她,你在意的是得不到。也许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你就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在中国,竟然还有你龙王得不到的东西……”      第15章 陈佳   玉清做手术前,我和他做了一次,真真正正地做了一次。   他的那东西,很大,很硬,但尺寸对我来说恰到好处,我的下面湿得非常厉害,就像我抱紧了美雪的那个夜晚一样。   在高·潮时,我一边享受着下面兴奋的痉·挛,一边抱紧他说:   “玉清,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活下去……”   “为什么?”他傻·子一样地问。   “因为我还没跟你好够呢,你怎么能死呢?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呢?”我用手抓紧了他的衣领,突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傻·瓜,人都是要死的,谁也拦不住。”   “我不,我就不,我不要你死,哪怕用我的命换你的命也行,你凭什么让我站在焚尸炉前,眼睁睁地看着你一点一点被烧成灰烬,你难道不觉得残忍吗?”   “好了,知道了……”他笑了一下,突然又把那微微失却了硬度的东西捅了进来。   我一阵颤栗,笑着打了他一下。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像一个刚做完坏事的孩子。   ·   玉清做完手术之后,我便陪着他开始了从家到医院的往复式生活。   他也果然遵守了承诺,对治疗毫不抗拒,表现得积极而勇敢。每次化疗完,他总是笑容满面,像个战场险胜的将军,我则往往面带愁容,像个丢盔弃甲的逃兵。   或许女人天生就是这样纠结的动物。   在他得病之初,我害怕他软弱,害怕他抗拒治疗,离我而去;而当他表现得无比淡定,非常配合的时候,我却又觉得他过于勇敢,过于不在乎了。   人哪有不怕死的呢?   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玉清,你真的不怕吗?”   他想了想,笑了一下,这一次他没有让我对口型,也没有比划,而是扯过一张纸,写下了一行字:   人之悲欢,恰似草木一枯一荣;人之哀乐,譬如萤火一明一灭,   合生当下,除死生再无大事;清风徐来,羡长波不慕古今。   对着那行字,我看了许久,最后终于明白了我和他之间的区别——他早已超然物外,看清了自己,只剩我独立于人世,还困守着这份眷恋。   人与人之间看世界的视角总是如此地不同,他把自己的死看作是鸿毛浮水,一羽渡江,我却把他的死看作是末日压顶,泰山将崩。   我突然抱住了他,无论他如何推·揉,安抚,我始终不肯撒手,只顾搂紧了他的脖颈,从黄昏一直到日暮,像一只树懒搂紧了一棵孤树。   ·   自从他术后,我感觉日子过得很快,再见美雪,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   那是一个下着小雪的上午,她突然来敲门,在开门的刹那,我几乎没有认出她来。   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帽子,站在门外瑟瑟发抖,她的皮肤还是那么白,只是不像原来那样晶莹剔透了,而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她进屋后,脱下了羽绒服,我发现她瘦了很多,不仅是身体瘦了,精神也有些萎靡。   “季燃呢,没跟你一块来?”我问。   “没有,他公司有事。娄老师最近恢复得怎么样?”   我转过头看了看玉清,玉清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她笑着放下了营养品,连坐也没坐,又说了几句话,便借口有事要离开。   送她上车时,我问:“你最近没什么事吧?”   她表情一愣,淡淡地一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   隔天下午,我去旧城区的一个医院给玉清取药,又再次遇到了美雪。   她开着那辆红色玛莎,正行驶在我前方的不远处,回想起她昨天的异样来,我忍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   “美雪,你在哪呢?”   “在家啊。”她说。   “哦。”   “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昨天见面太仓促了,因为玉清的病,我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和你一起逛过街了。”   “嗯,改天我给你打电话吧。”   “今天不行吗?”   “今天……我有点不舒服。”   我笑了一声,“好啊,那我等你电话。”   挂掉电话之后,我便驾车跟在了她的车后,她并没有把车开向家里,甚至没有开往市区,而是沿着一条外环路,把车开向了郊区的一个小镇,最后泊车在了一家快捷酒店的停车场里。   我把车停在路边,有些奇怪地望着眼前这家脏兮兮的快捷酒店,心里感到万分诧异。   先不说这酒店极为老旧,连停车场也坑坑洼洼,就算她真有事需要住店的话,为什么不去免费的季氏酒店呢?   退一步说,如果她来这里是为了私会情人,所以不方便去季氏酒店,那么以她的财力和洁癖,应该也会选择更好的地方,而不会蜗居在这样一个脏乱差的快捷酒店里。   我一边在脑子里分析着各种可能性,一边死死地盯着美雪的红色玛莎。   美雪自从进入停车场后,一直没有从车里出来,直到酒店门口出来一个男人,她才打开车门,迎了过去。   那个男人个子矮小,面容猥琐,仿佛一只猴子一样干瘦。他见到美雪后,突然笑了起来,用一只手揽过美雪的腰,便用手揉·捏着她的屁·股,美雪却完全没有反抗,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站着,任他摆·弄。   不久之后,他便搂着美雪进了宾馆。   我忽然感觉车里恶寒刺骨,我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找了一个视野宽阔的地方泊了车,随后给玉清打了电话,告诉了他我的发现和我所在的位置。   “我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去,你一个人吃饭没问题吧?”   他因为没了舌头,只能安静的听着,所以问完之后,我便直接挂了电话。   很快,我收到了他的微信回复:   “我一个人没问题,你自己千万小心!不要闯进去,也不要贸然报警,我感觉她好像沾了毒。”   我心里咯噔一声,在我的印象里,玉清的感觉总是纤细而敏锐,像蚂蚁的触角一样,只要是他作出的判断,鲜少会出错。   我后移了座位,在座椅上躺了下来,专注地盯着酒店门口。   几个小时过去了,美雪却一直没出来,直到夜幕降临,我才打开了空调,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没睡多久,我就突然醒了过来,发现头顶乌云密布,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突然飘起雪来。我打开了雨刷,看了一眼车外,美雪的车还在,我吁了口气,又浅浅睡去。   小雪是在第二天清晨停止的,明艳的阳光很快穿过云层照了下来,地上的残雪反着光,像砂糖般透明。美雪直到黄昏时分才从酒店里出来,与她同行的,还有几对男女,他们个个精神萎靡不振地缩着头,走到酒店门口时,纷纷眯起了眼睛。   我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照片中的美雪眼神空洞,步履虚浮,像在云朵上行走的木偶一样。   她启动车子之后,我又慢慢地跟上了她,她开车的速度时快时慢,路上险些撞上抢道的电动车,在快要进入市区时,她竟然还闯了一个红灯。   我看准了一个车辆稀少的路段,加快了车速,按着喇叭,把她的玛莎逼停在了路旁。   她先下了车,表情愤怒而慌张,在我下车对她对视的瞬间,她的表情里又掺杂进了一些迷茫。   我并没有跟她客气,直接握紧了拳头,照面就给了她两巴掌。   她捂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蓄满了久违的泪水,她没有说话,好像被我瞬间打懵了一样。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经过刚才胆战心惊的追逐,我对她既担心又失望,甚至我在心里还有一丝委屈。   我很想告诉她:“你可以出轨,但绝不能找那样猥琐丑陋的男人;你可以吸毒,但绝不能聚众淫·乱,没有底线;你也可以堕落,但绝不能堕落到现在这种程度。因为你毕竟是老娘苦苦暗恋过,苦苦等待过多年的女孩啊。你在侮辱了自己的同时,也侮辱了我们之间的曾经,那些我珍视的,小心收藏了多年的曾经。”   可是,这些话,最后我一句也没说。   我反而抱紧了她,趴在了她的肩上,哭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美雪沉默了很久之后,也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随着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我把她拽进了车里,把车慢慢开向了一处水库的河堤。   在河堤旁,她把自己高中后的一切和盘托出。在那段漫长的故事里,主要包含了她同三个男人之间的关系。   她说她想逃,可不知道怎么办。   我说你回日本吧,永远也别回来,只有这一个办法。   她说季燃说过,不会跟她离婚的,除非她死。   我想了想,没再说话,把她送回到刚才的地方,然后一个人开车回了家。   ·   到家时,玉清正在弹琴,旋律如水,低沉安详,大概是一段即兴演奏。   听到我关门的声音,他的琴声戛然而止,我听到琴椅挪动的声音,他走了过来,在看到我的瞬间,温煦地一笑。   他用手指了下厨房,我忽然闻到了一股清香,打开砂锅一看,是热气腾腾的潮汕鲜贝粥。   我忽然心头一热,忍不住回头吻了他一下,随后盛了两碗,放在了餐桌上。   他一边吃一边听我絮絮叨叨地说着美雪的事。本来这事既复杂,又尴尬,平常我根本难以启齿,但因为面对的是他,我反而说得极其平静,没有一丝隐瞒。   玉清也听得非常认真,大部分时间里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偶尔低头吃粥,偶尔也愁眉紧锁,等我说完,他主动收拾了碗筷,仍然是不发一言。   当然,他割了舌头,现在想说也说不出来,但就算他的舌头还在,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很少说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完成了彼此的适应。我习惯了他的沉默,他也习惯了我的喧哗。   吃过饭,我拿出了许久未动的提琴,先给琴弦调了音,然后给琴弓上了松香,洗了手后坐在椅子上许久未动,我闭上眼睛,等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后才拿起了琴弓,从贝多芬、老柴、西贝柳斯,一直拉到了圣桑的《引子与随想回旋曲》。   等我停下时,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我抬起头,发现玉清正躲在客厅一角的阴影里静静地听着,他上面只穿了一件白衬衫,交叉着双手靠在墙上。   直到我调整了呼吸,拉起了齐普里安·波隆贝斯库的《叙事曲》,他才忽然迈开了脚步,坐在钢琴前为我伴奏了起来。   化疗后,同原来的训练量相比,他算是疏于练习,但是天才终归是天才,他把那股与生俱来的力量灌注在温柔的音符里,稳定了节奏,给了我指引,让这首催人泪下的曲子变得不再那么悲伤。   我望着月下他清瘦的背影,忽然又觉得莫名的心碎,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突然跑进了童话里的灰姑娘,可是,我的王子,就要不见了。   在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的刹那,我放下了提琴,从身后抱住了他,我把头放在他优雅的脖颈里,与他在黑夜里交叠成了天鹅的形状。   我说:“玉清,明天和我去医院吧?”   他不解地扭过头,我知道他是想问,明天又不是化疗的日子,为什么要去。   我说:“我想跟你有个孩子,我们去冷冻精·子吧。”   他身体一颤,随后笑了一下,用手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说:“这房子这么大,我怕你死了,我一个人会孤单。”   他安静地看着我,用一只手随意地抚动着琴键,最后,点了点头。   我慢慢地退回到椅子上,他催动音符,一个人独奏了起来。从肖邦弹起,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以钢琴为剑,把病痛和光阴虚掷。   今日今时的他,一反常态,整个人像是彻底燃烧了一般,专门弹奏充满战争律动的乐曲,几乎在每一个音符里,都饱含·着怒发冲冠的杀气腾腾,一直到窗外晨光微熹,他合上琴盖时,我才发现我整个后背已经淌满了冷汗。   我朝他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说:“玉清,钢琴家的手不是用来杀人的……”   他瞥了我一眼,轻轻一笑,却什么也没回答,而是解开了手表,对着手机调整起时间来。   我又说:“美雪的事不归我们管,我们也管不了。她遇见季燃是她的命,她沾了毒品是她的劫,无论是这命,还是这劫,我们都管不了。”   他还是没有理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北京时间出神。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不允许你的手指沾血,就算那血是为我沾的,也不行,我不同意。”   他依旧没理我。   几秒钟后,他突然拿起了手表,按下把头,上紧了发条,他把手表重新戴在了手上,正了正衬衫的领子,随后抽·出了一张便笺写下了一行字,我上前凑了凑,看到他写的是:   “如果我死了,让她替我爱你。”   ·   虽然我并不情愿,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面对我的纠缠,他突然把一纸检查结果摊在了我的面前,他用便笺告诉我,他已经时日无多了,这算是他最后的心愿。   几天之后,经过多次协商,那场名为“诀别”的音乐会如期举行了。   当季燃殷·红的血洒染出来的刹那,我便离开了座位,向出口走去。   因为我不愿看他伏地,不愿看他被捕,不愿看他握紧手术刀,满脸笑容的样子。   我知道,他也不想让我看到。   在离他而去的过程里,我全程挺身,抄兜,目不斜视。因为我知道,我必须坚强,必须成长,必须握紧了拳头,变成一个大人该有的模样,因为就在刚才,这世上唯一一个还把我当成孩子的男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我从出口出来,站在音乐厅前,望着四散逃离的人群,耳畔传来隐约可辨的警笛声,不禁蹲在地上,任由泪水纵情地流淌,我感到委屈极了。   因为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那个小刺猬,那个明明还没有长大的小刺猬,怎么就突然没有家了呢?   你不是和我说好了吗,说要永远抱我在怀里,你怎么,忽然就撒手不管了呢?   你说你死后,让美雪永远陪着我,可是你知道吗,从你把我抱起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拉拉了,我早已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女人,一个只属于你的女人,你怎么,就突然不要我了呢?   我明明还没有跟你好够呢,我明明还没有好好对你说出那句话呢,你怎么就突然不和我好了呢?   我慢慢擦干了泪水,站了起来,逆着人流向演奏厅走去。   等我再次站在演奏台前,季燃早已没了动静,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大厅里,只剩下最后寥寥几个看客而已。   因为警察还没来,玉清还被保镖按下·身下,丝毫动弹不得。我眼角流着泪,慢慢地走到台上,回到他的身边,我坐在地上,看着他疑惑的双眼,擦了擦眼角,说:   “玉清,我忘了跟你说一句话了,这句话很久以前我就想对你说了,但一直没好意思,等到我们结婚了,又因为彼此太熟悉了,就更不好意思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最后只能勉强发出一串奇怪的声音,我知道他是在驱赶我,他不想让我卷进去。   他见我无动于衷,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是那保镖手劲极大,按得他死死的。   他变了!   变得彻底没了风度,样子滑稽,形容狼狈。   我继续流着泪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和英俊潇洒毫无关系的普通男人,最后缓缓地说道:“我爱你。”      第16章 季燃   对死亡,我曾有过无数次的幻想,但结果,仍让人失望。   当娄玉清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银色的小刀时,在几秒钟的时间里,我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随后我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黄昏。   那天我第一次被人打成了猪头,被一伙人架了起来,领头的那一个已经解开了腰带,在我的意识马上就要断掉的瞬间,我突然间看到了一个瘦削的人影拿着木棍冲了过来。他举手便砸,把刚才那个不可一世的高个子砸得满脸是血,同时我看到了他手中的木棍在人群中变得越来越短,最后只剩下一地碎片。   他最终还是被一群人围了起来,被拽住头发拉向我这边,我心想:   “裴叶,你他妈是不是傻,为什么就不能找个结实一点的棍子?”   刚才高个子突然捂着头站了起来,捡了一块砖,直接砸向了裴叶的后脑,裴叶一下倒在了地上,四肢不断地抽·搐着,他突然眯眼笑了起来,动手解开了裴叶的腰带,用沾满鲜血的黏糊糊的手掌摸着我的脸,说:   “你们不是兄弟吗?那就再加深一下感情吧……”   我的头被他用手狠狠地按进了裴叶的裤裆里,同时又被人用脚狠狠地踹了几下,顷刻间,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扔进了一处偏僻的花圃中,星星正挂在樱花的缝隙里发着耀眼的光,我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突然注意到有个人正躺靠在樱花树上看着我,我慢慢地爬了过去,仔细辨认了一下他满是血污的脸,最后轻轻地唤了一声:   “裴叶?”   他一直没有出声,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奇怪地问:   “你是谁?”   ·   关于这个事件的处理,学校也秉持了一贯“公平公正”的原则,参与此次事件的所有人员被一律退学。   我转学去了北京的一所国际学校。   裴叶在国内治疗没有效果后,选择了去国外养伤。   那个让裴叶大脑受伤的高个子也进了北京的一所国际学校,我和他在联谊晚会上偶然相遇,我听到有人叫他“龙王”。   不过我和龙王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通过这次事件我们两家竟然变成了“生意伙伴”。   我的父母没向龙王家要任何赔偿,却由此搭上了他家里深厚的政治背景,让季氏在山西的煤炭生意突然变得顺风顺水起来。当然,这天下没有白用的关系,龙王的家里也因此又多了一个“钱袋子”。   最后,我既没有等来正义的审判,也没有等来父母的温暖,等来的,只是一辆梦寐以求的全新法拉利。   排量4.3L,490马力,百公里加速只需要4秒不到。   我高兴极了,围着车又蹦又跳,最后连闯了几个红灯把车开到了家里,然后从车库里拎出一桶汽油,浇在车上,一把火点了。   我绕着冲天的火·柱,同样又蹦又跳,真是高兴极了。   ·   半年后,父亲因为最近事业顺利,心情高兴,举行了一次家庭聚会。   那天来了很多人,他喝了很多酒,我听到他醉醺醺地说起了裴叶家里的事情。   裴叶的父母几乎同他一样,表现得隐忍而干脆,不过他们的策略是明着打官司,暗地里商量赔款,在得到一笔巨额赔偿后,便带着裴叶远赴异国,听说并不仅仅是去治病,更是为了一笔海外投资。   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前,我感觉自己心里还是有一根蜡烛的,但现在,那仅有的光也灭了。   我忽然有点佩服起成·人的世界来,他们处理起所有的突发事件总是如此地冷静克制,驾轻就熟,总是能够适时地把自身的损失转变成意想不到的优势。   多年之后,我也同样学会了这种“理所当然”的处理方式,甚至,我做得比他们更高效。   我毫不犹豫地找到了裴叶,开给他了一个天价的编剧合同。   我毫不犹豫地娶了当年那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女孩。   我毫不犹豫地同龙王见了面,大方地邀请他参加了我的婚礼,甚至让他当了伴郎。   当年的真·相,早已无人问起,当年的少年,早已变了模样。   季氏能有今天,全靠当年的转折,而当年转折的重量,全落在了我一个人的嘴上。   我看着后排座位上一脸无措的裴叶,忍住伸出了手,我想抓紧他,告诫他几句话,可是却感觉咽喉像一扇漏风的窗户,怎么捂都堵不严。   我能感觉到身体的热量正随着血液快速地流失着,我瞪圆了眼睛,感到悲伤极了。   “为什么啊,裴叶?   为什么放着那么多正常的女人你不喜欢,偏偏喜欢上了一个妓·女?   为什么这世界什么都变了,你却还和当初一样?”   第17章 王金花   那个人又来了,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四次出现在山上了。   和上几次一样,这一次他依旧戴着口罩,打着手电,手里拎着几个黑色塑料袋,用防风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沿着山路艰难地往上走着,雪花撒他一身也不管不顾。他要一直走到猪多的地方才会把塑料袋里的肉倒出去,然后看着黑猪围上来,把碎肉分食干净后才离开。   他第一次来给猪投食是在昨天早晨,我当时因为打不通老宋的电话正在生气,他突然拎着袋子走上山来,我劝他说:“这是我们自己家包的山,专门养猪用的,不能爬。”   他隔着口罩好像笑了一下,“大姐,我就是来喂猪的。”然后他打开塑料袋给我看了一眼,里面装的都是肉,白红相间,好像还挺新鲜。   “这是啥肉?”我问。   他说:“我是开饭馆的,不过没开好,赔了。这是店里的猪肉,家里的人都吃够了,本地又没亲戚,丢了可惜,想着干脆喂猪算了。”   我说:“没想到你还挺了解猪的,知道猪吃猪肉,原来养过?”   他说:“没有,我没养过,小时候我奶养过,我从小就喜欢喂猪。猪这东西看着憨,其实聪明着呢。”   我说:“是。”然后引着他上了山。   他一边撒肉,一边问我:“姐,这都下雪了,你这猪怎么还散养着,不怕冻坏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因为在刚开猪场那会,经常有人过来看猪,顺便还套一下养殖技术。不过我看他身形消瘦,头发很长,不太像是搞养殖的人,才放心地回答道:   “要是大白猪的话,现在就要进圈了,一到冬天它们就冻得弓腰打颤,有时还压摞栖堆,但这种黑猪不怕,零下三十度都没事,照样满山遛弯。”   他问:“为什么?”   我说:“啥为什么?”   他说:“为什么黑猪冬天没事,白猪不行?”   我说:“你问那么多干嘛?你又不养猪。”   他说:“我就是觉得奇怪,很想知道,你不愿意说算了。”   我说:“其实告诉你也没啥。这种黑猪叫东北民猪,专家说这猪的被毛本来就比白猪密,一到冬天它们的被毛下边还会再长出一层绒毛,就相当于白猪冬天只穿了一条秋裤,而这种猪不光外面穿了一件保暖,还偷偷在里边给自己套了一个毛衫。”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说:“大姐,你说话可真逗。”   过了一会,他拍了拍手,拿起地上的黑色塑料袋下山了,在山坡的猪舍附近,他突然停了下,回过头问:   “嗳,姐,我家里还有很多·肉,我可能还会再来几趟,没事吧?”   我想了想,问:“你家的肉没坏吧?”   他说:“没坏,都新鲜着呢。”   我说:“那行,你喂吧!它们吃了肉,上膘快,我也省得喂了。”   他朝我挥了挥手,走了。   ·   他走后不久,我问了很多人,终于打听到了支书的电话号码,我马上给支书打了电话。   我问:“支书,老宋是不是还在你那呢?”   支书说:“没有啊,他昨天晚上就回家了,还没到呐?”   我说:“没呐,不会出啥事吧?”   支书说:“应该没事,估计是去谁家打牌去了,你再等等。”   我又等了一天,宋得水还是没回来,我有点坐不住了,很想下山找他,可是一来不知道上哪去找,二来昨天的那个男人今天又来了几次,我便更不敢下山了。因为我既怕猪饿着,又怕我一走,他突然把猪拉走给卖了。   到黄昏的时候,他又来了一次,我忍不住有些烦了,上去问他:“你还有多少肉?”   他抬头看了看天,想了想说:“应该还有一半吧。”   我也抬头向天上看了一眼,现在雪刚停,日头还隐在云里,没有露头。   我很想对他说你能不能别再喂了,但最终没好意思开口,因为人家毕竟是好心,我就这么明着说出来,总感觉很不给他面子。   他也很机灵,好像看出来我有些不满,主动说道:“姐,要不下次我一块拿过来吧,你这猪一次吃得完吗?”   我说:“吃得完,怎么吃不完,三百多头呢,冬天山上粮食本来就少。”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我看,看了很久,他突然问:“姐,如果再加一半的话,它们一次吃得完吗?”   我感到有些奇怪,“你刚才不是说还剩一半吗,怎么现在又变多了?”   他转了两下脖子,“这就是个比方。”   我说:“你就算喂三头猪,它们一天也能吃完。”   他点了下头,说:“成,姐,那我知道了。”   在我送他下山的时候路过一片林子,他突然停了停,指着一棵树旁一坨新鲜的猪粪说:   “姐,我刚才上山的时候就觉得这猪粪有问题……”   我问:“有啥问题?”   他说:“你没看见里边有发光的东西吗?”   我走了过去,蹲下仔细瞅了瞅,在那坨黑色的猪粪里果然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我用手挖了出来,放在手掌上仔细看了看,发现那是个戒指,指环是白色的,上面镶着一颗绿豆大小的钻石一样的东西。   那男人这时也走了过来,把戒指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两眼,说:“大姐,恭喜你,这戒指是白金的,上面的钻石也是真的,能卖好几万呢。”   我吓了一跳,“真的?”   他点了点头,“真的,错不了!我原来跟人学过一阵珠宝知识。”   我高兴坏了,赶紧把戒指抢了过来,套在手上试了试,发现尺寸不大不小,我戴着正合适。   当我转过身,发现那男人还站在原地,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手上的戒指出神,又忍不住害怕起来。   我问:“你还有事?”   他笑了笑,“没事,那我回家拿肉去了。”   我也跟着笑了一下,说:“好,那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前面已经说过了,但我觉得还是要强调一下,大家不要跳着看,马上要结局了。 跳着看的同学应该看不大懂。   第18章 藤原美雪   季燃死后,我并没有回日本,而是选择去了外地的一所自愿戒毒医院。   医院坐落在一座野山上,周围渺无人烟,与世隔绝,但院内极尽奢华,风景如画。病友们喝的是山间泉水,住的是联排别墅,赏的是绿树红花,虽然费用昂贵,但中国沾毒的富豪多了去了,所以病房区一点都不冷清。   不过,到那之后的第一天我还是有些尴尬,因为除我之外住在这里的几乎全部都是男性,而且有很多看上去十七八的孩子,他们一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如果不是跟在一个女护士身后,我真有种扭头就跑的冲动。   “怎么你们这全是男的?”我不安地向前台护士询问道。   护士说:“不是啊,除了您之外,还有一位。”   我笑了笑,“还有一位?”   她也笑了一下,“是有点少……”   办完各项手续之后,她引导我住进了一栋新建的别墅里,屋内光线明亮,视野宽阔,有独立的卧室和洗手间,连客厅、书房和视听室都一应俱全。   在我入住之后的当天下午,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庭院里闲逛,偶然遇到了那个除我之外唯一的女性·病友,她看上去大约和我同岁,身材高挑,面容娇美。   我上前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在了她身旁的藤椅上,她穿着一套病号服,正歪着头看远处一群打桌球的病友。   “你是新来的?”她面无表情地确认道。   “嗯,你好,我叫美雪。”我朝她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她有些吃惊地对着我的手看了几秒,随后自嘲似地一笑,抓·住我的指尖甩了两下。没想到她的小臂因此露了出来,我看到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没有扎过针的皮肤光滑而白·皙,而剩下的地方则五颜六色,满是虫蛀似的孔洞。   我重新看了看她的脸,发现她脸上的妆很厚,不过好在化妆技术还不错,虽然是浓妆,不过看起来却非常自然,平时应该下了不少功夫。   “你是因为溜冰进来的吧?”她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   她指了指自己布满孔洞的小臂,突然一脸鄙夷地笑了起来,“其实也没那么难猜,你这里没有注射的痕迹,而且玩注射的男女比例是八比二,溜冰的是五比五。”   她说完之后,刚才的那抹讥讽仍挂在嘴角,还未完全消散,就像三九寒天的雪落在马路上一样,虽然早就没了雪的形状,却变成了冰,还留在原地。   我感到心头一寒,有些尴尬地抿嘴笑了笑,感觉她这人有些难以相处。   不久之后,桌球区爆发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十几个男人在兴奋地击掌庆祝着什么,她突然说:   “我快出去了……”   “哦,那恭喜了!”我说。   她皱了皱眉,“恭喜?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治好了,难道不值得恭喜?”我不解地问。   “好?”她转过头,依旧是充满讥讽地一笑,然后突然张开了嘴,吐出了自己的舌头。   我顿时吓了一跳,她的舌头龟裂斑驳,布满溃疡,像一幅老旧的世界地图一样。   “这鬼地方我来来回回已经住了快二十年了,比在自己家住的时间都长,你觉得我还能好吗?”   “总还是有希望的吧!”我想了想,最后模棱两可地鼓励道。   她没有接话,又是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桌球,在又一局结束时,才开口说道:   “嗳,美雪,我能不能拜托你个事?”   “什么事?”我奇怪地问。   “我的出院通知估计快下来了,我养了一只猫,如果我走了,能不能麻烦你照料一下?”   “当然可以,正好我原来也养过猫。”我笑了一下,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养猫。   大约过了一个周之后,她真的出院了。   她出院那天,把我叫到了她住的别墅里,递给了我一只灰白相间的折耳猫。   小家伙估计也就半岁左右,表情有点呆萌,身体吃得圆·滚滚的,看起来平时伙食不错。另外,我发现她的房间里满是猫的布偶,地板上,床头上,沙发上,被铺得满满当当。   “你这是有多喜欢猫?”我惊叹道。   “你要吗,要不全送给你吧?”   我摇了摇头,“算了,我不喜欢布偶。”   在送她出院时,我突然想起还不知道猫的名字。   “这只折耳叫什么?”我拉住她的衣袖问道。   “它啊,叫‘摇·头·丸’。”   “摇·头·丸?”我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给猫起名叫“摇·头·丸”的。   不过当我低头看了下小家伙圆·滚滚的脑袋,却又觉得这名字虽然起得荒诞不经,不过倒也跟它相得益彰。   ·   大概一个月后,有一天我正在戒毒中心做检查,偶然又听到几个护士谈起了那个女孩,说她从这里出去之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车去了一个酒吧,从酒吧出来后,连人带车都找不到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家里的人都急疯了,每天往医院打好几个电话,一直在打听她回来了没有。   “是在别墅养猫的那位吧?”我旁边一位扫地的阿姨突然打听道。   几个护士奇怪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接着说:“她人早死了。”   几个护士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其中一位身材娇小的护士提醒道:“阿姨,这话可不能乱讲哦!”   “我哪乱讲了!”那阿姨反驳道,“我是听院长说的,那小姑娘今天早上刚被人从江里连人带车打捞上来,在江水里泡了一个月,身上早泡烂了,不过还好手上有疤,身上烂了,手上的疤却是做不了假的。院长说:她妈靠着她手上的疤一眼就认出来了,连做DNA鉴定的钱都省了。”   说到这里,几个护士看了我一眼,连忙让她噤声。   我做完检查出去之后,刚好看到刚才那位扫地的阿姨正一个人坐在凉亭里。   我走了过去,道了声:“阿姨好!”   她没说话,朝我和蔼地笑了笑。   我问:“那位养猫的小姐真的去世了?”   她闭了下眼睛,一脸不悦地表情,“这还有假,院长都给我看新闻了,那位小姐家里可不是一般人,媒体都抢着报道她。”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她竟然这么……。”   “是啊,不过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早见怪不怪了。”   “她的猫还在我这,看来是没法还给她了。”我不禁有些伤感地说。   谁知那阿姨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她把猫给你了?”   我点了点头,“怎么了?”   “那这猫真是命大!你也算是积德了!”   我心里猛然一凉,“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呀,阿姨?”   “你知道她曾经养过多少只猫吗?”   我摇了摇头。   那阿姨叹息了一声道:“已经没人数得清了。”   “那些猫呢?”   “死了,都死了!”   “死了?怎……怎么死的?”   “这还用说?当然都是让她弄死的!她每弄死一只,就上网买一只猫的玩偶。”   我忽然回想起那天在她房间里看到的布偶来,顿时感觉头皮发麻,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呕吐感。   我捂住嘴问:“她为什么要杀那些猫?”   “她养的猫是不是耳朵都是这样的?”那阿姨做了个折耳的手势,向我确认道。   “她以前养的我不知道,但她给我的那只,确实是这样的折耳猫。”   “那就没错了!她以前也只养这种猫,她说这种猫都是杂种,都有先天性遗传病,等它们长大了,一旦发病就会骨头变形,生骨刺,最后每一只都会活活疼死,所以她提前杀了它们,给自己积功德。”   “这猫有遗传病不假,可哪有这样的逻辑?她买得越多,黑心商人不就得想办法让折耳猫生得越多吗?”   “那位小姐,这里坏掉了!”阿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说的话哪有人信!我觉得她不过是觉得自己跟这种猫很像,所以才会一直买,一直杀,其实她真正想杀的并不是那些猫,而是她自己。这一次,她终于如愿了。”   扫地阿姨的这番话让我吃了一惊,虽然这些道理听上去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相信了,但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阿姨,你说她跟折耳猫很像,哪里像?”   那阿姨颇为高傲地看了我一眼,“你这么问就证明你没打过针,注射过□□的人毒瘾发作时跟这猫症状一样,浑身痛,血管里流的好像不是血,而是无数只蚂蚁,并且这无数只蚂蚁还发了疯一样一起咬你,你想想,那得有多疼?恐怕,她还不如这猫活得快活呢!”   她的一番话,看似解开了我心底所有的疑惑,但是却没能让我最终高兴起来,我忽然发觉自己心底的魔鬼也许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只是那毫不起眼的半颗麻·古。   我寻求安慰一般向她确认道:“阿姨,医生跟我说只要是从这里出去的人百分之九十都不会再吸了。”   她撇着嘴笑了笑,“姑娘,你家里有钱吗?”   我想了想,最后微微点了点头。   她笑着说:“如果他们知道你家里已经破产了,连下半年的治疗费都交不起了,他们就会告诉你从这出去的人百分之百都会复吸。”   “那到底有多少人戒掉了?”我不禁奇怪地问。   “话不能这么说,有多少人沾了毒,又最后戒掉了,其实根本没人知道。可能有一百万,也可能有一万,也可能,一个都没有。”   “怎么会?”我瞪圆了眼睛,感觉两颊的肌肉都颤抖了起来,“中国那么大,有那么多人吸毒,总有戒毒成功的吧?”   那阿姨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冷笑,“你就先别说咱们这个自愿戒毒中心,就说那像监狱一样的强戒所,假设他们每年有一万人戒毒成功了,这一万人今天放出去,一年之后你再看,就会发现已经有八千已经回来了,那剩下的两千呢?他们都戒毒成功了吗?我觉得不一定。   这两千人里面肯定有一部分像那位养猫的小姐一样,主动选择了最舒服的那条路——出去后再吸最后一口,然后自己上路。这样算起来的话,那一万人最后也只能剩下一千了,现在就假设那一千人能憋个三年五载,成功躲过了政府的审查,他们能憋十年八年吗?好,就算他们能憋上十年八年又怎么样呢?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复吸的都大有人在,可是政府统计吗?不统计的。这也不能说政府不好,人家管你个三五年就不错了,除了你自己,谁还能管你一辈子啊!   所有院长私下里常说——一次吸毒,终生戒毒,人只要不死,就不能算戒毒成功。说到底,毒品,就是个魔障,无解的魔障,只要撞上了,谁也别想跑。”   “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我感觉自己被她一席话说得沮丧极了。   “我听主治医生说最近国外又兴起了一种新方法。”   我问:“什么办法?”   她神神秘秘地凑了上来,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就是在你的头上打俩洞,然后注射·进冷凝剂,把你想吸毒的那部分脑子冻死,你就不想吸了。”   我吓了一跳,“那不就跟割脑子一样……”   她得意地笑了下,“这里的医生从来不会跟你们讲实话,只会给你们灌高压鸡汤,戒毒这东西其实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彻底治愈’,因为毒品早就把你们的脑结构改变了。说白了,不是你们想吸,是你们的脑子想吸,人可以管住自己的手,还能管住自己的脑子吗?人要是能管住自己的脑子,那还是人吗?”   我忽然有些生气,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她那得意洋洋的表情,语气冰冷地问:“您觉得这办法真有效吗?”   她用嘴角不屑地一撇,“如果戒毒真这么简单,随便在脑袋上开俩洞,做台手术就能好,那还要那么多强戒所干嘛,大家都去医院排队好了。其实说白了,这种手术不是让人戒毒,是让人永远失去吸毒的能力,也就是说让人变傻,变得连吸毒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完成不了。”   说完,她便向医院的一侧走去。   我呆呆地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累,想回别墅休息一会。   我刚站起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我转过身,发现是一个刚才在玩桌球的中年男人,他个子不高,短发,戴着一顶棒球帽,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   “你好!”他递给我一瓶水的同时打招呼道。   我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低头检查了一下矿泉水的瓶盖,水是全新的,还没被人拧开过。   “你刚才跟那个打扫卫生的说什么呢?”他有些好奇地打听道。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聊,感觉她懂得挺多的,跟医生一样。”突然被陌生男子搭讪,我有些拘谨地回答道。   那男人突然很没礼貌地大声笑了起来,我手一颤,矿泉水差点没掉在地上。   “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她啊,她哪是医生,她跟我们一样,也是个吸毒的。”那男人口无遮拦地说。   “不会吧?”   “你来这的时间不长,不知道也不奇怪。她在这有十年了,从我刚到这的时候,她就在了。院长中间撵她走,她也不走,她说她没地方去,院长就让她打扫卫生,包吃包住,但不给她发工资。”   “那她为什么会吸毒,也是跟着她老公吸的?”   那男人一笑,“她没老公,据说原来是跟人当小三的,跟那男人有个孩子,是他儿子让她吸的。”   “不可能吧,还有这种事?”我不相信地摇着头。   那男人却瞪起了眼,有些生气地反驳道:“怎么不可能,他儿子跟她说溜冰能减肥。”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沉默了。   那男人继续说道:“这可是个好孩子啊,真孝顺!不过他倒是没骗他妈,溜冰是真减肥,没毅力就拿命减呗!”   我·干笑了一声,仍是没有说话。   他有些尴尬,随后打趣道:“小妹,难道你溜冰也是为了减肥?”   我摇了摇头,“我原来就不胖。”   “那就是为了那方面咯?”他用手做了一个猥琐的姿势。   我站了起来,想马上离开他,却突然被他拉住了手腕,他说:“晚上来我的房间啊,给你尝个好东西。”   说完他装模作样地摆了一个溜冰的架势,连表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又重新坐了下来,“在这里你也能搞到?”   他笑了笑,“8153号别墅,晚上我等你啊。”   我绞着手指,想了一会,最后摇了摇头,“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戒了,如果在这里溜冰,那我还不如不来呢。”   他表情鄙夷地捏了捏我的手腕,“吸毒的女人不如鸡,你跟我装什么啊!就刚才那阿姨,她为了散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那种感觉,你真能忘得了?”   我抽回了自己的手腕,重新站了起来,一个人朝着别墅走去。   ·   没过多久,我在戒毒中心等来了第一个朋友。   他来时,还是一个雨天,我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部电视剧,突然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裴叶正一个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我送他的那把蓝色雨伞,但他仍浑身湿漉漉的,像是没打伞一样。   “你怎么来了?”我惊讶万分地问。   他没有说话,只是伤感地笑了一下。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和他两个人同时愣在了那里。   许久之后,他轻轻地问:“不请我进去坐会?”   我勉强一笑,淡淡地说:“请进。”   “喝茶,还是咖啡?”裴叶坐下后,我又问道。   “随便。”   我从冰箱里取出一杯冷萃咖啡,递给了他。   “冷萃,八小时,可可味的。”   他表情温煦地一笑,“看来你不喜欢果酒……”   “嗯。”我点头道,“我喜欢的和你喜欢的,终究不同。”   “美雪,跟我……”   “裴叶,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吸毒的女人不如鸡。”   他刚才那抹温煦的微笑忽然间变得惨淡起来,他咧了咧嘴,没再说话,只是咖啡喝得极慢,仿佛在有意拖延时间一样。   我沉默地坐在沙发的一角,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脚边那把蓝色雨伞上垂下的雨滴出神。   等他喝完咖啡,我便送他去了停车场。   在他的车前,我望着他,说:   “裴叶,忘了我吧,就当我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如果……忘不了呢?”   “如果忘不了……,我也不知道。”   当他奔驰的尾灯在医院拐角消失的刹那,我开始往回走,一个人,搓·着越来越冷的双臂,慢慢在飘满冷雨的庭院中往回走。   在打开房门的刹那,我再也忍不住内心仿若撕裂般的阵痛,靠在门后捂脸痛哭起来。   我恨季燃!   我恨楚寒!   我恨裴叶!   也恨自己!   ……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软·绵绵的猫叫,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突然扯了扯我的裤脚。   我抬起头看了看“摇·头·丸”那张呆萌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它又软糯地叫了一声,慢慢地垂下了小脑袋,眼眶中似乎正有泪流出来。   我轻柔地把它抱在了怀里,轻轻安抚着它那和我一样的无处安放的感伤。   我说:“摇·头·丸,你知道吗,他说男女之间不能送伞,因为伞和散同音,送伞,就是要同那人分手的意思。”   我凄然一笑,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可是啊,摇·头·丸,可是那把伞明明是用布做的啊,那把伞的名字,就叫‘不伞’啊,他为什么……就是猜不透呢?   我不是不爱他,我是害怕自己爱他啊,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第19章 楚寒   季燃走后,我先去厨房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她在被季燃虐·待了那么长时间后,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我走过去把手指轻轻地探向她的鼻翼,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   虽然早有这种担心,但我还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女人这么不禁打。我走回客厅,烤了一只雪茄,一边抽一边焦躁地来回踱着步。   老实讲,我并不想杀人,更不想处理尸体,是季燃一门心思想让她死,现在她真死了,我忽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直到日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才下定决心出了门,去刀具市场买了几把碎骨刀。   买完刀后,我一想到家里有个死人,不禁还是有些发憷,直接开车去了“茶马酒吧”,一连喝了两天酒,直到第三天的夜晚才开车回了别墅。   开门之后,我便借着酒劲提刀直奔厨房,不过让我吃惊的是地上只剩下了一滩殷·红的血,早已没了那女人的影子。我突然感觉心脏停跳了一拍,就在这时,脑后有一阵疾风突然袭来,伴随着刀具坠落的“咣当”声,我同时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   我醒来时,发现那女人正拿我的手机打着电话。   她用双手捧着手机,浑身打着哆嗦,在电话接通的刹那操着哭腔喊了一声:“爷……”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从窗户往外看外面全是山,周围没有人家。”   “你等等,我用地图查一下。”   “爷,地址已经发给你了。”   “他?他好像被我砸死了,用球棒。”   “嗯……嗯,我听你的,爷,我都听你的。我就留在这等你,我哪也不去。”   她挂断电话,突然朝我走了过来,我觉得我必须站起来,否则就死定了,但试着转了两下脖子之后发现颈椎根本不听使唤,大概已经被她砸断了,我又试着动了动手臂,发现手臂同样不听使唤。   我无奈地眨了几下眼睛,忍痛拼命思考着一个问题——怎么样才能哄她送我去医院?   谁知她在看到我眼球转动的瞬间突然发出了一连串刺耳的尖叫,随后握住了旁边一支白色的棒球棒,我看着她用尽全力挥动球棒的姿势,忍不住笑了起来。   ·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河边的石头上,一条腿已经没了,右边还少了一条手臂,一个陌生的男人正拿着我买的碎骨刀砍着我的左手。   他一边砍着我左臂的关节,一边向身边的女孩询问道:   “都录下了吗?”   “录下了。”那个刚才把我打伤的女孩颤抖着问:“只是,你让我录这些东西干嘛?”   “你不是说你会害怕吗……”那男人喘着粗气,说起话来倒是慢条斯理,字字清晰,“害怕自己一旦接受了我的喜欢,就会一辈子活在被我抛弃的恐惧里,因为我了解你的过去,手里握着你的把柄,而你却两手空空。现在……现在我就是要把我的把柄交到你手上。”   那女人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颤抖着嘴唇说:   “嗯,爷,我都听你的。”   “那你去路对面吧,藏在沟里……帮我看着点人,有人过来你就给我打电话。”   “嗯,好,我知道了,爷。”   那女人刚转身,陌生男人又突然叫住了她,他问:   “嗳,晚晚,现在……我们平等了吧?”   那女人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河水呜咽,我没有听清。   那女人走后,那个男人用刀刃拍了拍我的脸,“还醒着呢吧?”   我眨了眨眼睛。   他笑了笑,问:“你知道人最邪恶的地方是什么吗?”   我突然睁大了眼睛,拼命挣扎起来。   他并没有理我,因为我浑身上下能动的除了五官,就仅剩下一条腿上脚趾而已,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其实人最邪恶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要追求意义。”   说完,他便举起了刀,一下砍掉了我的左手,他拎着手指把我的手臂举了起来,对着月光细细查看着我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那戒指是季燃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对着那枚戒指看了许久之后,突然把戒指取了下来,丢进了地上的一个黑色塑料袋里。   我瞬间皱紧了眉头,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努了努嘴唇,我说:   “我·操·你·妈……”   在他握紧碎骨刀朝我的脖颈劈过来的瞬间,我轻轻地闭上了双眼,我又想起那个男人来,那个在纸醉金迷的午夜夺走了我第一次的男人。   当我从宾馆的床·上醒来时,发现他正端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块宝蓝色的手表,全神贯注地盯着桌上的手机出神。   不久之后,他忽然迅捷地按下了手表的把头,上紧了发条,把手表重新戴在了手上,戴好后,他牟然扭过头来,问了一个和刚才那个男人相同的问题。   他对我说:“喂,你知道人最邪恶的地方是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已完结,诸君如果觉得写得还可以,请务必点一下收藏作者,因为对作者君来说,那个数据无比重要。 下两本会开古言《白鱀传》和罪案单元剧《诡案录》 写罪案属于老本行,几年前在外站发表过签约作品,写古言算是第一次尝试,不过也是势在必行,毕竟出生在坐拥五千年历史的华夏,不写点古言对不起祖宗。 《白鱀传》就是为白鱀豚立传,写作的初衷就是为了给这种身世凄惨,已经灭绝的中国大鱼伸冤,文中有三股势力,江中被人类屠戮百年的白鱀,孤军北上抗击胡虏的赤骥,极南之地乍然而现的鬼兵,朝代魏晋南北朝,属于大格局的历史文,但又有一定程度的魔幻,属于《秦时》和《权游》的结合,具体要写多少字,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估计会过百万。 至于《诡案录》的话,现在我能想到的是一个破案很厉害的男主,再加上一个患有超忆症的呆萌少女携手破案的故事。因为是单元剧,每次只保证全部更新完一起案件,具体多少个案件完结,我现在心里也没数。 《诡案录》的人设肯定是要继续丰富下去的,争取能达到《白夜追凶》的水平,哈哈,这个理想虽然有点高远,但作为一个标准和方向,我觉得还是可以自我启发一下的。 至于《诡案录》开文的具体时间现在还不清楚,但肯定比《白鱀传》快,完结的话也肯定比《白鱀传》晚,所以希望大家能收藏一下作者,一旦更新网站会自动提示。 顺便提一下,作者君的开文习惯一般是写完80%以后再开坑,这样能保证本本完结,否则我怕自己会因为数据太惨而弃坑。 如果大家喜欢的话,请预收一下,谢谢啦。 皮埃斯:谢谢三笠的地雷和一尺阳光的评论。 你们的支持是我继续下去的动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